在雨中盡情的沐浴著。跳著。吵著。呻吟著。癟弄著,把天地都嘈出妖異的灰黯色彩來。他銅像一般地站著,他的手緊握著劍柄。雨點灑落在他身上,馬上蒸發為水氣,他的身邊竟佈滿一片白茫茫的煙霧,所以他的衣服仍是乾燥的。遠遠望去,那蒸發著的水氣使他形象模糊,就似那搜魂於月色悽迷中的白無常,永遠沒有人看得清他慘異的面目。那高度的體溫逼出水氣,令他面目嫋嫋成煙,就像那被後裔供奉著的先人遺像,在檀香氖氖下,面目不清,五官都扭曲了,枯乾的粗唇彎彎地斜下來,悽慘地笑著。但他自己知道,這遍山遍野的雨已使他聽覺混亂,也使他目力受到阻礙,所以他凝神戒備,就如一張滿盈的強弩,一觸即發。現在就算有人已靠近了他,猝然出手暗算。他仍是來得及把一生凝聚的功力都反擊出去的。他只有一個意念,一個唯一的意念:讓我殺了他!雨勢突然被風抓住纖腰,來不及一聲驚呼,都斜斜地飛射下來,耀目的電及時搶救,嘩啦啦地掠起,也同時拉起了匿伏在蒼穹泥濘裡已潛修千年的雷霆。
四月初四。暴雨後,酉時。
雨來的時候夾著風,以雷霆萬鈞之勢湧來;後來風悄悄引退,雨防不住了,漸漸漸漸地小下來,在葉尖上苟延殘喘。遠山清晰可見,四周一片晴朗,金霞散散漫漫地流著,在猶似一灘觸目的鮮血般的殘陽身旁流蕩著。流蕩著。他五指如雞爪般地曲起人緊緊地在抓住劍柄。他可以看見最遠的沙堆上爬著一條醜陋的蜥蜴,也可以聽到它趾掌擦動沙粒的聲響。他想,讓我殺死他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讓他死吧——他想。雨靜靜地隱退,暮色輕輕地針線著黑紗。鳥歸巢,忽忽地歸巢,一頭餓了一整天的禿鷹突地振翅而起,它飛攫而過,一隻小雀在它鐵爪下做最後的。無力的掙扎。他的眉梢奇異地跳動起來。他鎮定下心神:又落下了八十三片樹葉,地下很溼,不知樹枝滑不滑?差不多時候了,他很清楚地知道,酉時將盡那時敵人必然趕到,所以他將要潛至樹葉茂密間,給敵手出奇不意致命一擊。他稍微動一下,猛然抽出長劍,劍光如一汛潭水,碧綠晶瑩。他用手撫拭著劍身!晤,仍是一樣鋒利。他反手把劍插回劍鞘去。是時候了,他喃喃自語,然後他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地,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腳趾尖去,居然沒有在泥上留下任何痕跡。然後他用劍鞘撥起幾片落葉,小心翼翼地,填在適才他站的腳印上。他已站得很久了,而且他用力,尤其是以內力逼開雨水時,所以在那鬆軟的妮地上留下兩塊深深的洞。他小心地把它覆蓋了,又把旁邊的沙撥平,再從頭看看:絕沒有人察覺得出有人曾在這裡站過的了。他堅毅而年輕的臉上才露出半絲自據的,滿意的笑容,一剎那他忽然年輕起來,只是這年輕也未免太曇花一現了,他已收斂起笑容,然後他張目凝神,靜靜地聆聽了一會,好一會,才一字一句地道:是時候了,讓我殺死他吧!他仰身一望,看好那枝最適合用來藏身的樹椏,飛身往上縱去;忽然他瞳孔陡張,只見一人在那樹椏的濃葉間,正向他展開一奇異的微笑,然後是刀光一閃!
三、結局
刀光一閃,“颶”地砍中脖子,他的一顆頭顱“呼”地飛了出去,在半空劃了一個弧形,與血水一同撞落在樹幹上。樹皮上即刻增加了一種悽豔的紅色。他的頭伶俐地跌在樹下,滾了幾滾,不動了,靜止了,但眼睛仍張得凸了出來,大概是在看著他在半空的身體,正蓬然地墜落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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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二年刊於中外文學;校於一九九零年三月六日;
《自由時報》發表詩《忽然之間的甜》及詩人訪問記
了斷
他去買了一株花回來插在那口古老的五彩鏤空雲鳳紋瓶中,那感覺虔誠得像在自己墳前上香一樣。
“插枝梅花就過年。”仇苦善稟神似地哺哺自語。
自從“飲夢山莊”大門前出現了一張血臉之後,仇苦善就得跟一切了斷:他的事業、他的前程、他的家小、他的財物、他的一切……從那時起,一切都不再屬於他的了。
誰會想到:日正中天、仕途得意、江湖稱道、富甲一方的“飲夢山莊”莊主仇苦善,竟會在他如日方中之際,會接到“幽冥血奴”的“大紅帖”呢!
仇苦善知道這是厄運,可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竟會遭受這種厄運。他平生為善的多,縱不能為善,也決不作惡;他生平交友極多,縱不能結交,也決不與人為敵——為何“幽冥血奴”竟會找上他!
“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