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得及洗,連一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就又出了府門。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雖然比她一路上坐回來的那一輛看起來清爽舒適,可樂以珍還是產生了嚴重的暈車感。
她正對著馬車咬牙,懷明弘也從府內急急地趕了出來,顯然也是得了訊息,要往那邊兒去呢。樂以珍回頭看他一眼,頓覺無比心酸,眼眶一熱,差點兒掉下眼淚來。
懷明弘雙眉緊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神色凝重地走到樂以珍面前:“二太太這幾天也累得不輕,不如你在府裡歇著吧,我先去看看。”
“都跪了一天一夜了,可見事情有多嚴重,快走吧,辛苦不要緊,出了人命就麻煩了。”樂以珍說完,咬牙爬上了馬車,車簾子往下一撂,車廂內那種溫吞吞悶乎乎的氣息,讓樂以珍一陣反胃。
玉荷見她臉色不好,趕緊又把車簾子掀了起來。馬車就這樣挑著簾子,一路往帽兒衚衕駛去。暮色昏黃的時分,帽兒衚衕到了。
樂以珍下了馬車,往老居屋的方向去。那雖然經過修葺,卻仍然是半新半舊的屋子,還有半開的院門,浸染在暗黃的暮色之中,給人一種悽怨的感覺。
玉荷緊走幾步,上前推開了院門,回身來扶樂以珍。樂以珍在踩上院門外的臺階之前,深深地呼吸了幾次,才挺了挺腰身,走進了院子當中。
院子裡的情形與她這一路上的想象一般無二,只見婆婆的高墳之前,沈夫人當先,身後是兩位少爺和兩位少奶奶,再往後是三位小姐和五位姨娘,十幾個人擠擠巴巴地跪滿了一地。除了沈夫人還挺著脊背,其餘人都蔫頭耷腦,三少爺懷明輝甚至扶著自己的大腿,埋頭小聲在哭泣。
“娘!”懷明弘走到沈夫人身邊,先是雙膝跪下,然後扶著沈夫人的胳膊,“娘,這樣解決不了問題的,你快點兒讓大家起來吧。”
沈夫人雖然腰身挺直,其實這一天一夜跪下來,意識也有些混沌。冷不丁地聽到兒子的聲音,她眼睛一亮,轉頭見果然是懷明弘,驚喜地抓住他的手:“回來了?太好了!”
說話之間,眼角的餘光瞥見樂以珍,便輕輕地衝她抬了一下手:“珍兒也回來了,快!到這裡跪下!我們一起求老爺,讓他看在咱這一家人誠懇乞求的份兒上,趕緊回府治病吧。”
懷明弘見勸不動沈夫人,只能在她身邊陪跪著。
樂以珍站在沈夫人的身邊,低頭看這一院子跪得半死不活的家人,再抬頭看前面兩扇緊閉不開的屋門,她心裡頓時湧起萬般的委屈。
她想起自己當家後的辛苦,想起臨行前懷遠駒潑向她的那一杯熱茶,想起自己這一個月的奔波勞碌,只覺得有一團氣在她的身體裡醞釀生成,運轉膨脹。那氣團越轉越快,越轉越大,只到樂以珍聽到自己身體裡發出“嘭”的一聲爆響。
她沒有依沈夫人所言跪下去,反而起身上前,走到那緊閉的屋門前,伸手推了兩下門,沒有推開,她眸中利光一閃,抬腳“咣噹”就踢向那扇門。
門被她踹得往裡忽扇了兩下,依然沒有開。樂以珍往兩邊一瞧,看到右手邊的牆角下,立著一根洗衣服用的木棒槌。她走過去操起那棒槌,回身掄起來,朝著那扇門砸了下去。
“啪嚓”一聲,房門應聲而開。樂以珍拎著棒槌進了屋子,正趕上懷祿聽到聲響,出了東屋往外瞧。懷祿見樂以珍氣勢洶洶的樣子,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有些驚喜:“二太太,你可回來了。”
樂以珍也不看他,直接進了東屋。一陣濃重微臭的煙油子味道撲鼻而來,嗆得樂以珍使勁地咳了兩聲,太陽穴越發地痛了起來。她定了定神,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透過瀰漫的煙氣,看清了屋子裡的狀況。
當初她為了懷遠駒住得舒適一些,吩咐人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了一張寬敞的大床。如今那張雕花描金的大床上,並排躺著三個人。中間是懷遠駒,一左一右陪著夏玉芙和羅金英,每人手中抱著一杆煙槍,正在渾然忘我地吞雲吐霧,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三個人和他們手中的煙槍,外面那些跪著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再仔細看懷遠駒,樂以珍簡直就要認不出他來了。臨行前雖然他已經開始消瘦憔悴,可好歹身上還有一些溫暖的人氣。此時躺在床上的懷遠駒,臉色青灰,雙目深陷,髮髻凌亂,顴骨突出,下巴尖銳,那一身青綢的家常袍子,穿在他身上簡直就如同掛在一副骨頭架子上,鬆鬆垮垮,歪歪扭扭。
他閉著眼睛,蜷縮在床中央,樂以珍進來的時候,弄出那麼大的響動,也沒能讓他睜眼瞧一瞧。樂以珍看著自己的丈夫,血氣從心頭躥起,直湧向腦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