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紛雜的人聲頓時讓汽車玻璃隔了老遠。及至他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一眼從後視鏡裡看到了自己蒼白的面孔。臉上沒有血色,頭髮也狼狽的散著,有好幾縷從額頭上垂向眼睛邊,愈發顯出他一雙瞳孔中滿是驚懼。
胸口不住的起伏呼吸,身邊摟過來一條手臂。沈延生嚇一跳似的回過頭,看到個衣著整齊,神情鎮定的趙寶栓。
趙寶栓看著他,臉上微微的帶點笑意,見他血色全無的青白著面孔,便伸出一枚指頭,放在他因為緊張而乾涸的嘴唇上,輕輕撥弄。
“怎麼了,嚇壞了?”
與沈延生的大驚失色不同,趙寶栓的態度完全是好整以暇的,好像他早就預見了這一切的發生,所以接受的有條不紊。
隨著車子的緩慢前行,人群中多了許多列隊而成計程車兵,硬在道上分出一條通道,很快的就讓汽車開離了這一片道口。
沈延生坐在汽車內,一句話也說不出,身上出了熱汗又是冷汗,已經把他穿在裡面的裡衣給浸溼了。兩隻手擺在車座上止不住的顫抖,被他忍無可忍的握到了一起。十個指頭包在一起相互握做一團,很快又伸來了趙寶栓的手,裹住他,連同整個大半邊的身體,一起攬進懷裡。
沈延生歪歪的斜倚過去,腦袋正頂著趙寶栓的下巴,耳朵邊貼著冰涼的肩章,他啞著嗓子說道:“虞棠海死了。”
趙寶栓緊了緊攬在他身上的胳膊,輕描淡寫的答道:“你不是盼著他死麼,這下好了,遂了你的心願。”
沈延生聽他這樣說,已是從語氣中聽出了七八分猜測。只是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鎖著眉頭垂下眼睛,他低下去看了自己的一雙手。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灰,五個指頭上全不乾淨。木然的盯著,他想自己這回是真的害死了人,先是猜想中的小麻子,再是眼睜睜的就看他死在自己面前的虞棠海。回去要是見了虞定堯,他該怎麼跟人家說呢。
說你叔叔死了,說你叔叔是被我害死了?
這樣想著,他的手腳和心便一同的涼了。
沈延生心情沉重,坐著趙寶栓的汽車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依然留在大道內的元寶卻是一頭冷汗的蜷在一處門臉的屋簷底下,渾身瑟瑟的發著抖。
大約是在一個小時前,他隨著人流一起到了自治會的辦公樓附近,然後又在孟小南指示下,站在前排靠邊角的位置看熱鬧。說是看熱鬧,他心裡卻沒有一刻平靜過,忐忑不安的在懷裡揣一把手槍,他今天來是有個明確的目的——對著臺子上的虞棠海放冷槍。
元寶只是個小子,除了會下點棋,會看看人臉上的陰晴變化,幾乎沒有幹過什麼需要勇氣與決心的事情,然而孟小南所謂的指路,卻直勾勾的把他從平穩安靜的日子中揪了出來,一下子擺到風口浪尖上去。
捂了一手心的汗,他額頭鼻尖一道冒著水光,除了寡白的面色,從內向外,他都感覺自己正被個五顏六色的大手捉在手心裡肆意的擺弄著。一時黑了一時又紅了,兩隻眼睛幾乎冒起青光,他真是緊張得無法言語。
靈魂出竅似的在邊上站了一會兒,果然有人先起了動靜,人群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失去控制,倉惶之間,只剩他一個還呆呆的立在原地。前後左右都是人,這些人從各個方向向他衝過來,衝得他東倒西歪,情不自禁的跟著那股奔潮似的力量去。然而向前衝了幾步他又清醒過來。即便是這樣臨陣脫逃了,他真能逃到天涯海角去麼?孟小南是什麼人,他真能這麼輕易的就放過自己?
一種恐懼戰勝了另一種恐懼,他也停止了腳步。費著勁的擠回去,然後趁著現場的一面混亂,一鼓作氣的舉起槍便朝臺子上胡亂射擊。他剛熟悉這東西不久,後坐力強勁,一槍就震麻了他的手。指頭一鬆手槍也落了地,正好有一群人擠過來,擠得他兩耳轟鳴不止,恍惚的隨著那些紛雜的腳步向前湧去。
腔子裡一顆心砰砰亂跳,快得好像要直接的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也不知道那一槍到底打沒打中。
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元寶什麼也不敢想,只記得孟小南對他的吩咐。開了槍之後他還要做一件事情,等做了這件事情之後,他就徹底自由了,真自由了。
慘兮兮的,他不知道從哪裡得了一絲半點的樂子,彷彿是遙遠的希望已經近到了眼前,莫名其妙的就從嘴角上露出笑容來。默無聲息的笑了兩聲,全是氣聲,乾澀的從喉嚨裡擠出來,簡直有點無故嘆息的意思。
隨著一陣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一隊著裝整齊計程車兵圍到了他面前,剿獵物似的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