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富塚前的一個河岔靠岸,三棵大松樹伸著長長的樹枝,彷彿在招呼大家。
“在這一帶吃點兒午飯吧。”野中重政招呼衛士們把囚車從船上抬了下來。“我們有一些事情要對夫人說,你們先到那片墳冢對面的草地上休息一下。”重政和顏悅色地對衛士們說完,把罩在車上的網卸下來,然後開啟車門,“夫人,濱松已經近在咫尺了。”
“濱松已在眼前,你們為何還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歇息?”
野中重政衝著石川太郎左使了個眼色。“夫人,對不住您了,重政想在這裡看著夫人自殺。”
“看我自殺……你們,你們想在這裡殺我?”
“請夫人自裁,重政求您。”
“這麼說,是你們三人早就商量好了的?不是你重政一個人的主意?”
“不,全是我一人的主意,夫人,對不住您了,為了少主……”重政向著黑洞洞的囚車裡面,—個勁地磕頭,“拜託了,為了德川氏,請夫人自裁……我給您叩首了……”
夫人從囚車裡向外看,外面亮得刺眼。重政額頭上的汗珠、鼻子上的毛孔都看得真真切切。他的眼裡不再是憤怒,而是超越憤怒的冰冷意志,像刀子一樣,一點點地向她逼來。一開始,夫人還在毫無顧忌地冷笑,恨不能一腳把重政踢開。後來,她的臉漸漸變得扭曲。
這既不是家康的命令,也不是三人商量的結果。這是正義!重政堅信這一點,堅忍不拔的性格促使他和夫人對峙,看來,不拼個魚死網破,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夫人,事到如今,重政不會再數落夫人的罪狀,所有這些,都是天意,都是可悲的,是您命中註定的悲哀……我從心底裡同情您,但請您無論如何在這裡自刎,請允許重政在這裡做您自刎的證人。”
陰森森的話帶著一陣陣殺氣撲面而來。夫人不禁寒毛直豎,倒吸了一口涼氣。“重政,不行!”
“夫人莫要固執,萬事以大局為重。”
“你不明白我的心思。我沒有說我不會自殺,只是時機未到。”
“如果這樣,就請夫人動手吧……”重政拔出匕首,放到囚車前面。
“重政,你給我聽著,我早就預見了自己的命運。可是我要在家康的眼前自殺,我要到那個不知夫妻情分、不知令妻子兒女幸福、冷酷自私的德川家面前,讓他親眼看著我死去。重政,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不行!”重政絲毫不為所動,“夫人命運不濟,原因不在別人。夫人可憐,主公也可憐。因此,請您在這裡自裁。”
“不,我決不會答應你!你不明白我這個女人的心情。”
“這些我不想聽。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不能把您帶到主公的面前。如果那樣,不但會傷害夫婦感情,也會傷害父子感情,加劇整個德川氏的悲哀。我在這裡為您介錯。”
“不!”夫人又大喊一盧,這次,她反而覺得心口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勇氣往上翻湧。這是對死亡的最後抵抗。
我決不會死!心裡想著,夫人從昏暗的囚車裡鑽了出來,光天化日下,她五彩繽紛的衣服照得人眼花繚亂。
夫人的心中一定沒有逃脫的打算。但是,重政仍然用左手拼命地把夫人往囚車裡面推,右手則按在匕首上。一瞬間,濺起一道亮麗的血之虹。
“你,竟敢謀殺主人……”夫人手按胸口,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
“我助您昇天,您死得剛烈。”
重政冰涼的聲音仍在空氣中迴盪。另外二人則轉過身去,偷偷地張望四周,看有沒有人靠近囚車。
“你,竟然殺我……我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夫人手按著刺在胸口的匕首,眼前光明的世界變得模糊起來。她的神情顯得無比淒厲,不,這不是淒厲,這是一個心底有著無盡悲傷的可憐女人,最後的一瞬。
“德川家的……滅亡……我要詛咒,詛咒,詛咒到底!”
“夫人,請您安心去吧。”重政不敢從夫人手中拔出匕首,他低頭看著濺在草叢裡的血。
“重政,快點!”太郎左催促道,“在這樣的地方,我不想讓士兵們看到。”
“我決不會死,我怎麼會死去呢?我的魂魄仍然留在這個世上。”夫人還在大聲地冷笑著。重政閉著眼,一咬牙,把匕首拔了出來。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像怪鳥的悲鳴在天地間迴盪。
“請夫人見諒。”重政的聲音也響徹四野。夫人的身體直挺挺地倒在重政的懷裡。
“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