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忠揹著臉,靜靜聽著家康說話,他不再勉強,痛快地點頭答應,“大人這麼想也不無道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不,在下的理解或許與大人不同。大人要取勝,天下要一統。為了這個目的,大人從一開始就把元忠置於死地,您實在冷酷……倘若讓天下人產生這種誤解,就非元忠初衷了。既然如此,在下便服從大人安排。”
“彥右衛門,記得幼時,我曾養了一隻百舌鳥,讓它模仿老鷹,竟被你教訓了一頓。”
“哈哈哈哈。那時元忠的確很生氣。當時還被大人踢下走廊,嚇得不輕。”
“多虧了你,家康才成了一隻雄鷹。”
“在下也深有體會。但僅僅做一隻小地方的鷹還不夠,大人,請您定要透過此次戰事,變成天下的雄鷹。”
“元忠,今晚你我二人一醉方休?”
“大人能夠賞臉,元忠榮幸之至。”
當晚,二人一直喝到深夜。他們頻頻舉杯,沉醉在對陳年往事的追憶之中。
鳥居元忠在嚴肅地審視自己的死。家康也一樣,只是未說出來。他們已超越了生死,賭上了一切。豐臣秀吉故去才半載,天下就陷入混亂。這樣一個天下,究竟能否再次讓它統一起來?難道家康歷盡千辛萬苦,隱忍了五十餘年,也會像松永久秀和明智光秀那樣徒勞一生?
二人不時攜手相視,或泣或笑。破曉時分,鳥居元忠被家康拉回臥房。
“此生了無遺憾。”元忠不經意地道,又慌忙遮掩,“在下堅信大人定能夠重振天下。”他感慨萬千,只因領悟到治理天下是何等困難時,他已過了花甲之年。
“就連太閣那樣的蓋世英雄,都束手無策,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此事您萬萬不能忘記……”元忠絮絮叨叨翻來覆去說著。無論個人器量怎麼超群,人的壽辰終究有限。意識不到這些,一切努力都會在瞬間化為烏有。最近,元忠讓人為他解讀家康命元佶刊行的《貞觀政要》。從前,他愚頑不化的程度絕不亞於本多作左衛門,可現在,他張口就是:“學問才最是重要。”“最終決定大業能否長存的還是德才。太閣是器量有餘而德才不足啊。”“縱然有幾十萬大軍逼過來,元忠從不知害怕為何物,大不了與城池同歸於盡。”這一夜,每一句話都深深烙在了家康腦中。
次日,家康令人馬在伏見城休養了一日。十八日拂曉時分,家康乘轎出發。元忠、家長、家忠、近正四人並立在大門外恭送,大家都一臉嚴肅,不顯出絲毫感傷和留戀。
離開伏見,便已進入戰場。接下來必須透過的近江,已接近石田三成的勢力範圍了。
中午時分,家康抵達大津,受到京極參議高次的盛情款待。高次之妻乃秀賴生母澱夫人的妹妹、秀忠之妻阿江與的姐姐。家康一直把高次看作盟友,但目前卻還不便向他挑明。家康表面上仍將上杉景勝當作敵人,全力以赴征討會津。
離開大津,當日,家康帶了少許近臣趕赴石部。令人意外的是,素來與三成關係密切的長束正家居然搶先一步趕來,要求拜謁。他定是受三成指使,前來探察家康動靜。
長束正家六萬石的居城就在近江水口。水口在石部前,距離石部有八十餘里路程,故,正家定是先進入自己居城,再返回石部來迎接家康的。在不明內情之人看來,正家還真是忠誠。
在家老松川金七陪同下,正家來到家康面前,“在下想於明晨在居城內款待內府,請內府無論如何賞臉。”
家康忽然憐憫起正家來。眼前這人,在管理錢糧方面確是好手,卻總是小心翼翼,搖擺不定,毫無主見。“我一定會去,至於宴請,莫要太鋪張了。”
“只是略表心意。”
“恭敬不如從命。大人究竟拿什麼款待我呢?”話聲未落,家康就為自己的逗笑後悔了。眼前這人,向來只會嘴上功夫,難道他真為自己準備了“一點心意”,家康忽然間產生這樣的念頭,於是不經意問了一句。果不出所料,正家十分狼狽。
家康心下可憐,於是取出來國光短刀和行平長刀,道:“我記得從這裡到水口一帶,有許多小河,泥鰍該算是這一帶名產吧。”說著,他把短刀賜予了正家,長刀賜予正家之子。
正家誠惶誠恐退了下去。時值黃昏,正家雖然騎著馬,但回家恐已是夜裡了。
家康想到此,忽然一驚:為了明晨的宴請,正家特意趕來,可究竟拿什麼來招待他,竟說不出口,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家康向鳥居新太郎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