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大門時,又右衛門已出了一身汗。
無論秀忠心中存有多少疑惑,似都打算把忠輝交給家康處置。然而已經看過聯名狀的家康,現在怎樣想?對於家康的心思,又右衛門終是無法推測。直到關原合戰之前,他對家康都是敬懼參半,唯最近卻生了變化。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嗎?這也許只是又右衛門的想象,然確讓他感到全身緊張,這種感覺,和有信奉之人在神佛之前卻不能正襟危坐,從而產生的那種懼怕相同。
此事彷彿是神佛對人世的嘲笑和憎惡。家康公英傑一世,值此暮年之際,卻發生了這等駭人之事。大御所一生坎坷,為了太平盛世傾盡全力,然而令人悲苦的是,他的腳下竟有人挖下了深深的陷阱——自己的兒子和大坂城攜手,等父親死後,便要滅了兄長!
但宗矩不得不去見家康。他來到大門前的拴馬樁處,天空下起了細細的小雨,此時的又右衛門卻無所感了。他只是苦苦尋思,家康將會如何裁決?
家康公相信自己乃是太平盛世的建立者,然而現在,這自負已在他腳下撕開裂口。他會怎樣呢?宗矩很難想象失去自信、彷徨無助的家康公會如何行事。他深信,就像先父鍛出一柄“無取之劍”、到達絕對境界一樣,家康如佛如神,有如富士山,然而如今……不得不承認,家康把許多小石子一顆一顆堆積到了一起,又赫然發現其早已坍塌……
家康公透過武力平息了亂世——對朝鮮戰事作了妥善處理,又在關原合戰中消除了亂世隱患。然後,他費盡苦心,傳播儒學,與海外交易以求強國,制定嚴格的等級,穩定人心,終於建起了連南蠻人和紅毛人都讚歎不已的太平國家。終於到了靜靜唸誦“南無阿彌陀佛”,每日淨書佛經,等待歸天的時刻,卻意外發現腳下已裂了一個大洞。
柳生宗矩回到宅邸,立刻著手安排去駿府,但他一直全身發抖。人生並無所謂永遠的“安心”,在流動不息的時日中,經常萌發毒芽。只是,他並不覺得大久保長安乃是為了給家康尋麻煩。
三浦按針恐也無法想象,他的存在讓舊教徒把怨恨都轉移到了家康身上。大坂的秀賴、越後的忠輝,都是在太平中長成。若說有糾葛,便是本多父子與大久保忠鄰之間的爭鬥,然而也不過是在如何為幕府效力方面,有些微差異罷了。然而,這些善意互相碰撞,瞬間便將家康拋入不幸的濁流……
又有衛門和兩個持槍牽馬的隨從連夜離開江戶,趕赴駿府。
第三十二章 萬雷驚落
德川家康戴著老花鏡,正在房裡心無旁騖書寫佛號。本多正純捧著那份從服部正重處得到的聯名狀候在一旁。
“上野介大人,這麼晚了,有要事?”家康言語仍甚是尊重。他緩緩摘下眼鏡,靠近燈火,“好像有些悶熱,是不是要下雨的緣故?你也當保重身體啊。”
正純只是默默頷首,他不欲主動解釋聯名狀一事。然而就算他不說,家康也自會問。到那時,再冷靜、不帶私情地把自己瞭解的情況一一稟報,由家康去判斷。他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恐懼。
“哦,戴上眼鏡,這麼小的字也能看得清楚啊。”家康重新戴上眼鏡,突然面色一變,“上野介大人,這似是聯名狀啊。”
“是。”
“這是誰的?”
“存於大久保長安藏金子的地板下,上面還用金子壓上了。長安的女婿服部正重尋到後交了上來。”
“服部正重乃是正成之子?”
“正成次子。”
“地板下鋪滿了黃金?”
“是。黃金數額之巨超乎想象,不過還未正式檢視。還需要些時日才能知道究竟有多少。”
“唔。長安果然牟私了?”家康默默把聯名狀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道,“上野介大人。”
“在。”
“既把這拿給我看,你心裡必已有打算了吧?”
正純拼命搖頭,“在下只是吃驚,想不出任何辦法,便只有來拜見大人。”
“唔。你的意思……你無法判斷?”
“是。”
“仔細看看,這些簽了名的人,多是洋教徒啊。”
“是。”
“京城的所司代對洋教徒鬧事怎麼說?”
正純不答,他怕不小心說錯話,誤導了家康。
家康又看了幾遍,把聯名狀捲了起來,表情出人意料地平靜,“上野介大人,剛才你說,只是吃驚……是嗎?”
“是。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