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財富可讓人幸福,太閣聚斂了那麼多的金銀財寶,為何求不得一日安寧?”
“因為他發動了一場糊塗戰爭。”忠輝說道。此時的忠輝已經變成了一介小兒,他只想讓父親高興,討父親的歡心。
但家康哪有歡心?他臉龐因憤怒和自制而扭曲,似在拼命思量什麼。良久,他方道:“如是透過不當手段聚斂財富,這財富必定沾滿了罪過。透過殺人,透過搶掠,透過折磨別人而聚斂的財富……怎能讓人安心?此種財寓無法構築淨土。”
家康的語氣雖然已變得緩和,但眼睛裡依然隱藏著某種厲光。忠輝屏住了呼吸,不語。
家康眯住眼,似在尋找敵人。他不疾不徐道:“要在人間締造一方淨土,就須付出堅韌不拔的努力,超越自己的野心和慾望,一絲不苟。我締造淨土的第一步,便是要消除戰亂。”
“嗯……”忠輝胡亂點了點頭。消除戰爭,怎麼可能?他依然無法同意父親,卻不敢說出。反正父親已來日無多,他的附和並非向父親獻媚,只是一種體恤。
“我原本以為,在關原合戰之後,戰爭便已消失。不,我估量錯了,才有去歲今年這兩仗。但這兩仗之後,又有新的怨恨紮根了,戰爭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此。離開主家之人,被人殺掉父兄之人,失去了親人之人……他們的可怕之處,不在於他們的野心和慾望,而在心中的仇恨。這仇恨一旦和野心糾纏,稍有不慎,便會天下大亂。”
忠輝現在已聽不清父親隻字片語。他躬身直坐著,腿已發麻,身心俱疲。
“在關原合戰結束之時,我以為神佛已被我的努力感化,以為所作的努力已經足夠締造一個沒有戰事的天下。對於那些能明白我心意的旗本,我並未給他們太多的報賞,但給那些外樣大名的分封卻甚至超過了太閣所封,這並非因為他們立了大功。在這世間,本來就無一樣東西屬於我。所有的領地和領民、財富和生命,都是神佛託付於人的身外之物。因此,對他們的分封,實際上是因為他們明白我的心思,適時幫了我一把,這是神佛對他們的回報。此中亦另有一層意思:既然你有此能力,今後的事就交給你了。領地和領民、上交的年賦和租稅,都為上天賜予,必須珍惜,同時須努力消除領內可能生出的怨恨。帶著這希望,我將神佛賜予的土地,根據各人能力的大小,一一託付與他們。在太閣故去七週年時,舉行了盛大的豐國祭,不僅讓南蠻人,甚至連大明人都瞠目結舌。考慮到秀賴,為了保住他的威嚴,讓他能夠順利當上關白,我亦苦心尋了一個兩全之策,讓他既做公家,又做武士。實際上,我心中仍在自責。在神佛看來,我所作努力還是不夠。你能明白嗎?若僅僅是為打贏這場仗,還用你這七十有四的老父持槍上陣?誰都知道,此戰在將軍的指揮下自可輕易取勝。但,將軍乃是天下蒼生的將軍,不可輕易生殺心,我才拖著老弱的身子重上戰場。神佛有眼,我哪敢片刻偷閒?”說到這裡,家康捂住臉,痛哭失聲。
忠輝一驚,旋又厭煩地扭開了頭——父親真已老朽。他偶爾雖會表現出幾絲朝氣,但終是如此嘮叨,一遍一遍,不斷重複。也難怪,他都已到了這把年紀,自當如是了。
忠輝有些可憐父親,但今日父親的說教為何如此冗長?他麻痺的雙腿變得異常疼痛,腳趾幾已沒了感覺。若此時家康令他退下,他怕連站也站不起來了。剛想到這裡,他發現父親銳利的雙目在盯著自己。“忠輝,你知我剛才為何落淚?”
“這……”
“唉!你怎會明白?神佛仍未對我說:此足矣。神佛仍在嚴厲責我,責我的努力不夠。”
“父親!哪有此事?浪人已經失敗,大坂城也已攻破……”
“罷了罷了,”家康擦了擦淚水,鬆鬆肩膀,“這也難怪。我要讓你明白,是因為……”
“……”
“這次戰事便是對父親的指責。你可知,我本是要救秀賴性命,他卻切腹自殺了。”
“此事並不怪父親……”
“是我的錯!”家康厲聲道,“本想救他性命,卻眼睜睜看他自殺,這就說明,我的心願被拒絕了。拒絕我的心願的,並非秀賴,而是神佛。”
“哦”
“不,若僅僅如此,秀賴怕還能得救。然,神佛又在指責……”
“哦?”
“秀賴之死乃是一錯,但下一錯可就不這般簡單了。”
“何事?”
“你終不會明白。故,我才問你知不知霸道王道之別。你說將軍乃是正人君子,是秉性正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