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長政震驚的是長女茶茶姬的話。“您……還沒有戰死嗎?”
當他從女兒口裡聽到這話時,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身為父親,還有更令人心痛之事嗎?他怎能以展現淺井家的骨氣為由,徒然犧牲那些毫不知情者的性命呢?
在明白此事的瞬間,長政似突然擺脫了長久的束縛,恢復了自己的意志。要拯救妻子和孩子們的性命!要讓這些家臣下人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個也好……沒有一個人猜透長政的心思。不破河內守也許正在為成功欺騙長政而暗自高興,漫不經心地走著。不如趁機殺了這個傢伙!每當火把照亮河內的臉,長政就湧上這種想法。
一行人來到了阿市和孩子們剛剛透過的京極苑。羽柴秀吉出來迎接。他毫無戰勝者的傲慢,仍將長政尊為信長的妹婿,開口道:“備州公,夫人和小姐已經平安抵達虎御前山。”
長政不禁熱淚盈眶。他十分清楚父親的心思,也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時勢變了,他痛切地感到,那種為忠義而活的武家信仰,正逐漸被信長和秀吉更為張揚的武士方式取代。
而且,令人扼腕的殘酷屠戮和出入意料的人情,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無情地燒燬比睿山並盡屠僧侶的信長震驚海內,被稱為十惡不赦的魔鬼,但此次進攻小谷城,“惡魔”卻截然不同。
長政看了一眼秀吉,“家父怎樣了?”他本想極盡諷刺謾罵之能事,羞辱對方,但秀吉沒給他機會。“虎之助,將備州公送到山王苑,保證路上安全。”秀吉說完,恭恭敬敬向長政施了一禮。
長政還了一禮,走出秀吉把守的京極苑,心中十分惱怒。但這惱怒究竟來自何處,他並不清楚。既不是因為信長,也不是因為父親。當然,更不是惱他自己。當透過山王苑,接近赤尾苑時,長政終於朝不破河內守爆發了滿腔怒火。
赤尾苑裡尚有淺井家計程車兵,守將赤尾美作秉久政遺志,作好了誓死保衛的準備。篝火將樹林映得通紅。長政回頭看著異常平靜的不破河內守。“你是否以為完美地欺騙了我?”
不破河內守望著長政,緩緩笑了:“您的話好令人意外。備州公豈是那種隨便被欺騙的人。”
“意外?”
“若不說令尊投降了我軍,則無法挽救夫人和小姐們。”
長政睜大眼,握緊手中的薙刀。不破河內守明知長政不會相信父親久政投降,卻故意撒謊。其實,他早已看透長政內心的秘密。河內守愈冷靜,長政愈憤怒。
“你明知家父已在山王苑切腹自殺?”
“不錯。”河內的表情依然平靜如水。
長政頓時火冒三丈:“那麼,是信長派你來欺騙我的?”
河內緩緩搖搖頭,“主公只是說……讓我們想法挽救你們父子的性命。”
長政用力將薙刀插在地上,“到底是誰幹的?”
“是鄙人和羽柴大人。”
“欺騙我是要受到懲罰的,你可有心理準備?”
“您隨時可以取我性命。”
長政猛一跺腳,“若我不去虎御前山,那又怎樣?”
河內終於拉下臉來,“鄙人原本就不認為,備州公會去虎御前山。”
“你明知我不會去,還將我們領到此處?”
“備州公,”河內柔聲道,“鄙人只不過想讓小姐們將來回想起您,認為她們擁有一位鐵骨錚錚的父親;如此一來,織田大人也可自豪地將她們撫養成人”
長政低低嘆息一聲,他再次深刻感受到信長與其心腹的親密關係,不禁羨慕不已。他們摸透了長政的心思,知道長政對於這場戰爭的預料。河內其實已知長政打算前來與赤尾苑的美作守匯合,一起壯烈戰死。
“哦……你都知道了?”
“士兵們有些懷疑了。我們且先走走。”
一行人又開始前進。長政緊緊盯著虛空,來到十字路口時,他默默朝左側的赤尾苑走去,朝右則會直抵虎御前山的信長本陣。
不破河內守沒有阻止長政。無論信長、秀吉,還是河內,都深知長政的性格,久政既已自殺,長政絕不會獨活。但阿市和孩子們已得救,就足夠了。
赤尾苑裡計程車兵對長政的突然到來既感驚訝,又欣軎異常。“城主!老城主昨日已切腹自殺了!”
橫七豎八躺在地上計程車兵們都站起,四周一時熱鬧起來。長政一邊對每一個士兵點頭致意,一邊慢慢向裡走去。河內、孩子們、父親,還有秀吉等人的面孔,不時浮現在他眼前。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將赤尾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