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慚地忽悠了他一通,但程潛對他彷彿有種天然的親近。
程潛披著木椿的外套,默默地從衣服的縫隙中窺視著雨幕中溼透的師父,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了孩子應有的待遇。他細細體味了片刻,心甘情願地認了師父,並且下定決心——就算這位師父滿嘴屁話,一肚子旁門左道,他也原諒了。
程潛乘坐著一匹瘦骨嶙峋的師父,最終溼漉漉地到了一個破敗的道觀。
先帝年間大規模的“清道”清理了很多野雞門派,也留下了不少野雞門派的道觀,後來都成了無家可歸的乞兒與錯過宿頭的旅客們落腳的地方。
程潛從木椿的外衫中掙出一個小腦袋來,一抬頭就與道觀供奉的大仙看了個對眼,當場叫那泥做的大仙給嚇了一跳——只見那位頭上包著兩個髻,餅臉而無頸,滿面橫肉,左右兩頰上各有一圈通紅的臉蛋,下面展開一張血盆大口,笑出滿口參差不齊的牙。
師父自然也看見了,忙抬起爪子遮在程潛的眼睛前,憤然指摘道:“桃紅襖子翠綠袍,唉,這樣淫邪的打扮竟還好意思在這裡吃供奉,真是豈有此理!”
幼小的程潛由於見識有限,一邊不明所以,一邊有點震驚。
木椿義正言辭道:“修真之人清心寡慾,要時刻注意言行,打扮成這幅唱戲的模樣,成何體統!”
他竟還知道什麼叫體統……程潛有點刮目相看。
正這當,一股飄渺的肉香從破道觀後面傳來,打斷了“清心寡慾”的師父的憤世嫉俗。
木椿的喉頭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頓時說不下去了。他一臉古怪地領著程潛轉到了那淫邪的塑像後面,看見那有一個比程潛大不了一兩歲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不知用了什麼器具,在道觀後堂地面上刨了個洞出來,正在裡面燒著一隻肥碩的叫花雞,他敲開泥殼,一陣香氣溢得到處都是。
木椿又咽了一口口水。
一個人若是瘦削到了一定的地步,有些事是很不方便的,譬如饞了的時候,那一把能攥過來的小細脖頸子就不大容易遮掩本能反應。
木椿真人將程潛放在了地上,繼而身體力行地為小徒弟表演了一番何為“修道之人要時刻注意言行”。
他先將臉上水跡抹淨,揣好一個仙風道骨的高人笑,這才邁起忽忽悠悠、左搖右晃的蓮花步,飄到小叫花身邊,當著程潛的面,侃侃而談了一席長篇大論的花言巧語,描繪了一座穿金戴銀吃飽穿暖的海外仙門,將小叫花說得兩眼發直。
木椿對著那腦袋大身子小的小叫花,熱情地哄騙道:“我看你資質上佳,將來或能騰天潛淵,說不定有大造化——孩子,你姓甚名誰?”
程潛感覺這句話有點耳熟。
小叫花雖然頗有些浪跡天涯的狡黠,到底年紀還小,活生生地被師父忽悠出了兩行清鼻涕,呆愣愣地答道:“小虎,不知道姓什麼。”
“那便從為師,姓韓吧,”木椿捋著山羊鬍,潤物無聲地確定了師徒名分,“為師且賜你個大名——單名一個淵字,好不好?”
程潛:“……”
韓淵,含冤……真是又吉利又喜慶。
師父想必是餓糊塗了,面對皮焦肉厚的叫花雞,他多少有些口不擇言。
☆、第 3 章
韓淵雖然比程潛年長一點,但是按照入門先後,反而成了他的四師弟。程潛這個“關門弟子”只當了幾天,就成了人家師兄。
可見扶搖派的後門關得不嚴。
至於那隻叫花雞……自然有多半都孝敬進了師父的肚子。
雞也堵不住木椿真人喋喋不休的嘴,不知他哪來那麼大的說教癖好,邊吃還邊問:“雞是哪來的?”
韓淵一條靈舌,有點絕活——他啃雞骨頭不用手,囫圇個地塞進嘴裡,腮幫子鼓了幾下,脆骨嘎嘣片刻,就能吐出一個乾淨完整的骨頭。
只見他“呸”一聲,粗魯地噴出了嘴裡的骨頭,回師父的話道:“前面村裡偷的。”
子曰:“食不言,寢不語。”
叫花雞自然是香噴噴的,程潛本在猶豫要不要跟著師父撕一條雞腿吃,見了此情此景,聽了來龍去脈,程潛毅然將手縮了回來,默默地在一邊啃著硬成石頭的烙餅。
這種格調的韓淵,能弄出什麼有格調的雞嗎?
就從這方面來看,程潛儘管年紀還小,道心與原則卻已經比他的棒槌師父堅定多了。
木椿真人顯然並沒有因此影響胃口,只是在大嚼的過程中騰出了半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