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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頭燈,以及在狗背上紮上白紙花,俱往矣。道路變得既無聊又漫長,從香塘衛生院到六感的水衝,簡直就像二萬五千里長徵,六感河相當於大渡河,河上的橋相當於鐵索橋,當然不是鐵索的,而是水泥的,路上的幾重山相當於岷山,“更喜岷山千里雪”,雪肯定沒有,但總有一天會碰到下雨,草地沒有,若下了雨,水清塘那一帶全是爛泥,可視作沼澤地。這樣一想,我就要背誦語錄來給自己打氣,但無論如何,我一點勁都提不起來了。

我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剩下的九針,無論如何都要騎車來。

高紅燕借給我她的腳踏車,她的車比我家的車還要高,她全家都是高個子,無一輛矮車。她的車雖然高,且是男車,卻不男性化,車的橫杆和斜槓都纏上了紅白相間的扁尼龍繩,這種尼龍繩在南流街的百貨公司有賣,全鎮珍惜腳踏車的人都買來纏車槓。紅白相間的繩帶纏上去,車槓遠看就像粉紅的,是一個姑娘穿上了新衣服。

我從來沒有練過這麼高的車,我要跳很多跳才能騎上去,跳上車的姿勢很不雅,有時像狗撒尿,有時像猴子,弓著背,縮著頸,我練過的迎風展翅都沒有用了,這裡不是縣體育場,路這樣小,又高低不平,路面遍佈石頭、爛泥、草叢、牛屎,我要在車子沒有碰到障礙之前跳上去,否則車身一歪,我就連人帶車倒在禾田裡了。我的注意點不再是自己的姿勢,而是路面的石頭或爛泥,我手把車頭,對準前面的空隙,左腳踩著車蹬,右腳縮著擠過橫杆。

在往返水衝村和衛生院的路上,我摔過很多次,把高紅燕的單車摔得鼻青臉腫,沒有纏上尼龍繩帶的地方有好幾處摔脫了漆,但高紅燕說,不怕,脫了漆照樣騎,永久牌的,摔不壞。我的膝蓋和臂肘擦破了皮,但我的車技進展神速,我感到車不那麼高了,也不那麼重,越來越輕,我再也不怕路面的石頭,我會以光滑的S形繞開它們,心氣足的時候我就燒包,迎著石頭衝過去,劈荊斬棘,內心誇張得不行。在水衝村到衛生院的路上,有這樣一個奇觀:一輛車,像一隻螞蚱在跳蕩,它東歪西倒,行行停停,過了幾天,這隻螞蚱卻變成了一隻燕子,它飛了起來,輕盈、流利,貼著地面,一一掠過爛泥、石頭、牛屎、草叢,以一個迎風展翅的姿勢,停留在女知青的身上。

我感到這條充滿障礙的鄉道變成了另一個體育場,它賦予我下坡時的飛翔感,我從一個坡衝下來,順著慣性衝到下一個坡的半腰上,猛蹬幾下又到了坡頂,之後又是一陣俯衝。十幾天下來,我感到自己業已成精,一個單車精,人車一體,再糟的天氣,再爛的路,也是“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水衝村到衛生院的路也變得短了,如同在南流街,從東門口到西門口。而黃昏的雲掛在嶺上,比體育場的晚霞更為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