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又一圈地轉著,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不知為何,落旌突然覺得嘴裡很苦,哭得像吃了黃連一般。她端起瓷杯輕抿了一口,沒想到咖啡的甘苦反而沖淡了舌尖的苦澀。女子面容沉靜,唇畔抿著一絲恬淡的微笑:“那些事情,都過去了。”君閒為李家報了仇,而她也決定放下對於眼前男子的所有成見。
袁寒雲苦笑了一聲,心裡默唸著都過去了。
頓了頓,他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落旌,帶著風月場老手的神態,半響一笑:“你嫁人了?是跟你來的那個男人?”語氣裡帶著袁寒雲特有的三分輕蔑三分漫不經心,因為他打心裡覺得那個瘦而斯文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她的。
落旌正喝著咖啡,聽到他的話差點嗆住,臉頰染了幾絲紅像是雪帕上的紅胭脂:“不是。”頓了頓,她抿了抿嘴抿出一個甜蜜的笑容,補充道,“是,慕軒。”她模稜兩可回答的只是第二個問題,因為若按舊式禮規矩來說,她與慕軒既無三媒六證也無媒妁之言,能有的不過只是一紙慕軒自己寫的兩張婚書。
袁寒雲手中本來握得好好的勺子一下子掉落下去,濺起幾滴褐色液體,襯得瓷器杯沿泛著柔和的光,只是勺子落在上面發出的叮鈴聲響彷彿寒冰,生生將袁寒雲的笑容凍在了臉上。
男子手腕上價格不菲的手錶毫不留情地向前走著,落旌不解地看著失神的袁寒雲,只能看到他的神情在秒針走的一圈中閃過了震驚、失望與落寞。至於其他太過複雜的情緒,落旌一向不是好事的人,如今她亦是沒有那個好奇心再去深究。
她聽老人說,一般有美人尖的男人大多對感情執拗,只不過她並不覺得這一條能夠對的上混跡風月的袁寒雲。彷彿過了一個鐘頭那般久,袁寒雲才從失神的狀態下出來,看著手腕上的表,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恭喜。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你們還能在一起。”
當年,李經方拜託袁寒雲讓他先行帶著落旌上了離開北平的火車,然後再在旅順碼頭匯合。
袁寒雲當然知道落旌去了日本,也知道當那個少女離開之後,留在北平的段慕軒急得快瘋了。平心而論,若他是被留下的那個人,他袁寒雲絕對不會原諒那個女人。
但是沒想到,段慕軒可以毫無芥蒂……甚至,最終兜兜轉轉,他還是找到了她。
落旌客氣地莞爾一笑,只不過眉梢眼角藏著的那份情意假不了:“謝謝。”
“不客氣。”袁寒雲端起咖啡一飲而盡。
就在此時,咖啡店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神情倉促的男人提著黑皮箱子四處找著人,最後目光鎖定在袁寒雲那裡,朝他們走過來。
袁寒雲抬了抬下巴,儒雅平眉下的丹鳳眼帶著三分黑幫出身的匪氣與俠氣。那個男人點了點頭,便將黑皮箱子放在落旌身前。箱子觸碰到桌面時發出悶響,看得出不算輕。男人放好後,他便恭敬地站到袁寒雲的身後。
落旌狐疑地打量著那黑皮箱子,問道:“這是什麼?”她開啟眼前的皮箱子,但只是看了一眼便重重地關上,“你,這是什麼意思?”
袁寒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吐出什麼鬱結一般,他再次抬頭,朝落旌挑眉微笑著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我攔不住你。因為你也攔不住我要去做的事情。那張通行令你收好了,是以我心腹的名義開出的,至少在維新政府的管轄區域裡,還沒有人敢不買我的面子。”
袁寒雲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俠氣和匪氣,落旌看著他衣領口繡著的茉莉花這樣想著,所以,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去做日本人的走狗?
“先彆著急拒絕,這個世道沒錢沒權就寸步難行。你需要這些。”
袁寒雲輕笑,“現在紙幣不值錢,所以就給你銀元了!只不過是兩千塊大洋,我送給你,那就是你的,拿去送人也罷,拿去丟掉也罷,我不會過問的。這些身外之物,我這輩子還從沒將這點東西放在心上半分。”
說話之間,他已經站起身戴上手套與帽子,路過落旌身旁時停了一下,終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低沉地說道:“落旌,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帶著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不再是落旌熟悉的漫不經心,而是帶著歲月打磨過後的情深且長。而說完這句話,袁寒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轉身留下一個瀟灑不羈的背影。
落旌怔怔地看著袁寒雲高挑挺闊的背影。她記得,當年她被大伯帶著離開中國去日本的時候,臨別之際時,他也是這樣跟自己說的。她坐在這咖啡廳中看著街道上零星走過的人們,驀地想到了物是人非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