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代的腦袋先是一懵，然後猛然清醒過來了，周遭暈乎乎的重影瞬間歸位，什麼酒意都不見了，他瞪大眼睛，看著蘇文清平靜中藏著瘋癲的表情，那雙透亮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映出他帶傻的表情。

不知怎的，他就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的。

“啪！”

幾乎是條件反射，袁代狠狠抽了面前笑著的女人一巴掌，怒罵道：“蘇文清，你瘋了！？”

這巴掌打在蘇文清的下顎上，把她打得一個踉蹌，但袁代卻覺得自己聽到了耳鳴聲，他頓覺不妙，也不管那瘋子說的是真是假，下意識就想出去喊人，但他一轉身，後腦勺猛然一疼，腿下一軟，就這麼撲倒在地上，伴隨著茶盞碎掉的噼裡啪啦。

真熱鬧。

袁代怔愣地回過頭，瞧見蘇文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意識回籠，袁代驚覺蘇文清的臉色慘白慘白的，這就顯得他打的那巴掌格外明顯，她這麼俯視著自己，臉頰上映襯著邊上的燭光，奇怪的光影讓袁代仿若見了鬼一般，心臟驟然安靜下來，不敢跳得太大聲。

“你……”袁代張了張嘴，撐著地面往後挪了一點，“你想做什麼……”

“袁代，”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靜得讓袁代血液都冷了下來，“我近日……心情總是煩悶。”

袁代的額上流下一滴冷汗：“若是煩悶，過幾日有個賞花會，我幫你要份請帖來，你好去散散心……”

蘇文清：“連平日愛的種花弄草也無了心思。”

袁代又往後挪了一點，他其實是想站起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身體沉得厲害：“你……你好端端的，究竟是怎麼了？”

她蹲了下來，袁代得以看見她的眉眼，細細的秀眉微蹙，眼眶紅著：“我也不清楚，吳聲一死，我的心好像也死了。”

袁代越發覺得古怪，僵硬道：“文清，沒有吳聲這人，吳聲不就是你？”

蘇文清沒有回覆他的話，只是繼續說道：“甚至，當魏蘭告訴我，她父親想提攜吳聲，吳聲卻死了的事之後……即使我明白了你騙了我，利用了我，不是真心想幫我……”

袁代越聽，眼睛瞪得越大，他先前還真忘了提醒魏蘭別把這事告訴蘇文清，居然被她知道了！他這會兒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語氣也哀求了些：“你、你聽我解釋，魏司業沒你想得那麼好心，他、他要是知道了你是女的，根本不會……”

蘇文清自顧自地打斷他的話：“……我也絲毫不生氣。”

袁代：？

啊？不生氣啊？

真的假的？

蘇文清瞧著他怔愣的神色，驟然一笑，看得袁代心涼涼的，又聽她說：“其實我明白，你說得那些話都有道理，沒有袁代，沒有吳聲，就沒有人會認識蘇文清，可當我想清楚之後，不知為何，我就不想寫詩了。”

不想寫詩？

袁代的第一想法是：那我要你何用。

可他還是覺得蘇文清是在開玩笑，畢竟這女人如何愛詩愛花，這半年來他是有目共睹。哪怕之前的詩沒有人看，她也堅持了好幾年，可最近她都有了些名聲，怎會不想寫？

但她現在很不對勁，袁代就先安撫道：“文清，你若是累了，休息一段時間也好……”

蘇文清：“也許，你說對了。”

袁代：？

嗯？他剛剛說了啥來著……

蘇文清垂眸看著自己的手，上面粗糙不堪、處處是繭，其實往常的時候，還會沾染上一些墨水：“我可能真的失去了做詩人的本心。”

“起初，我只在乎我的詩寫得好不好，是否抒發了我的心意，這一首，有沒有比上一首進步一些？”

“後來，我在乎我的詩有沒有人看，哪怕僅有一人賞識，我也覺得足夠。所以那天你說，你看好我，想幫我的時候，我是真心感激你。”

她早已斷了婚嫁念頭，是妻是妾並不在意，她只知道袁代不會平白無故地幫她，這層身份是新的枷鎖和陷阱，可她無所謂，她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如今，經過吳聲一事，我發現原來我如此在乎我的名聲是否響亮；在乎蘇文清這三個字能不能揚名天下；在乎千百年後，《問天》下的署名是吳聲還是蘇文清，那本詩集的書封上刻下的名是你還是我！”

“對……”她點點頭，自問自答地說，“我就是在乎這些虛名。”

異想天開。

袁代在心裡冷笑。

“我是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