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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我怎替對方買衫? 若不知道這些事,怎能令對方一穿起我為他買的衣服時,就覺得合身、覺得舒服,以至過了那麼多天才察覺到不妥、才記得為他提供衣服的人並不愛穿這種顏色的衣服?」

「我一向都這麼遲鈍,後知後覺,沒心沒肺。別人待我好,我不想知道,但求自己過得好。我自私自利,就算身邊那個人跟我睡了幾年,我也不會關心對方。如果說有哪個傻子想體貼我、待我好,哈,那我會勸他『慳返啖氣暖肚(注一)』,無論別人對我做過什麼事,」戴志的眼神飄浮不定,落回旁邊一壁灰色的牆。

戴志說 :「是好的、是壞的,我都在一朝一夕間忘記。忘懷是人生存的本能,什麼事都記得、什麼細節都察覺到了,那也太戇居(注二)了。像你,一直心心念念記住一個陶微風,最後你失去了自己 ; 像我,一直記住許多年前,龍鳳跟我在小公園裡過的一夜 ; 像秋秋,忘不了母親死前的樣子……為什麼大家都不肯將一些不必要的事忘記? 為什麼人腦不是USB手指,不能夠將痛苦的回憶都丟入資源回收筒,然後把USB拔出來,讓一切都成為資料海里的垃圾。」

「靠過來好嗎?」陳心忽然這樣說。戴志瞟他一眼,轉過身來,挨著陳心的腰側。陳心不看他一眼,撫著戴志的發,感到髮梢還有絲絲涼意。他知道戴志沒有看著他。他們並無正眼看著對方,身體卻一再結合,並汲取對方的氣息與溫度。只有在做愛時,才覺得自己在生命的舞臺上發熱發光,真切地活著。一旦慾火冷卻,就相顧無言,只能碰觸對方的身體,如一個擁抱洋娃娃的兒童般,透過撫摸洋娃娃粗糙得像稻草的髮絲,才能感到自己在某一刻是確實擁有一些東西。

「難得你這樣聽話。」陳心說,戴志的微笑蒼涼而疲倦 :「一段關係不就這樣而已嗎? 你順我意,我順你意,儘量避免衝突。心哥,我真不想跟你嘈(注三),你說,我有什麼時候逆過你意? 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你叫我去死,也許我也會死在你面前。你還想我為你做什麼?」

「那你叫我的名字,別再『心哥前、心哥後』的叫我,我又不是大你許多年。」

戴志凝視陳心,噗一聲笑出來,嘻笑說 :「心哥心哥心哥心哥……你怎麼突然認真起來?」

陳心正感到一陣被愚弄的恥辱,冷不防戴志忽然撲上來,那份重畦將陳心壓上床板,陳心聽到戴志傾身在他耳邊低語 :「陳心。我叫你陳心,你高興了嗎? 但為什麼你就算一直叫我做『戴志』,我也不特別覺得開心? 很多人叫我『戴志』,就是識了不夠半年的風煙,最近也開始叫我的名字 ; 也有很多人叫我『戴志偉』,跟我最交心的幾個朋友也都叫我的花名,那又怎樣? 不過是一個俗名,難道你還以為一個稱呼、一個代號,能夠激起多餘的東西嗎?」

陳心擁著戴志,伏在他的頸窩處,只說 :「你可以……攬著我嗎?」

戴志依然垂著手。陳心感到自己的聲音裡有一絲抖震 :「攬著我。我不想知道你以什麼心情攬著我,但我一直想有一個人能給我一個簡單的擁抱,或者說我自己想去擁抱另一個人。這個人可能跟我一樣,未曾試過留住一個人,跟我一樣見證過數不清的離別……有時我發現自己只能描畫出生命中每一個人的背影,然後隨著年月逝去,那些人的面孔一張張變得模糊——某一天我就發覺自己只剩下一張張清晰但扁平的剪影。那些剪影在太陽底下很清晰,可我一踏上去,他們的形狀就變了。入夜後,一旦我頭頂上沒有街燈,那些影子便消失,我只能從某一面玻璃門看見自己站在街上,四周什麼也沒有。」

然後戴志帶點遲疑,緊緊擁著陳心的腰。他們靜靜相擁了不知多久,黑夜的時間令人不能察覺其流逝,白日有陰晴之變,有陽光普照,有陰雲密佈,但黑夜永遠只是一團凝結的黑血,只有凌晨五點幾時,才由黑轉為藍,天色透明一樣純淨。

黑夜不能改變,一旦改變,就轉向極端。

陳心單手摟著戴志的腰背,一手摸向後頭的書桌,拿起那護腕,就套入戴志的左手。戴志整個身子壓上陳心,將左手舉高至床頭燈的高度,因逆光而不能看清護腕與面板之間的分界,他笑起來。

「心哥,你真喜歡為我戴上各種東西。怎麼樣? 改天給我買一隻戒指、一條項鍊,或者說一根狗帶,然後拖著我出街散步,跟人炫耀我是你新養的一條狗。啊,對不起,可惜我不是什麼名種狗,讓你丟臉。我媽是客家人,我爸的鄉下好似是四川,客家種溝四川種……那我算是一隻雜種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