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街上只有路燈和桂花的香氣伴著他們,疊在一起的影子形狀古怪,隨著腳步一下一下晃動著,如同什麼上古傳說中的生物。忽然費諾覺得自己襯衫後背一塊有了涼意,剛一回頭,就聽見潘希年說:“再讓我哭一次,以後我再不哭了。”鄭重得像是一個誓言。
她冰冷的頭髮墜在費諾的頸邊,如同綿綿不絕的水流,她的臉頰在費諾的肩背緩緩輾轉,帶來一點微弱卻也真切的暖意,手臂繞過費諾的脖子,十指相鉤,偶爾碰到他的下頜。這條路從未這麼漫長過。
淚溼的一塊止住了,再不擴大,呼吸歸於平緩,顫動的身體終於平穩下來。幾個字比這夜晚空氣間的花香還要輕,漂浮起來,落在耳旁:“對不起,費諾。謝謝。”
潘希年既然明確表示不走,通知對方這個訊息的重任,又落在費諾身上。他打電話過去說明潘希年的意思,不料對方聽完,還是堅持說至少來看一看潘希年。
後來更不管潘希年和費諾的意見,也不提前打招呼,夫妻倆直接坐飛機趕到T市,下了飛機給費諾來一個電話,說人已經在T市了。
再怎麼不請而至,既然來了,的確也該見上一面。他提早告訴潘希年這件事情,然後從學校趕回家,倒是比潘家的親戚快一步。
一進門,潘希年已經坐在了客廳。她聽出費諾的腳步聲,一轉頭,聲音裡抑制不住的緊張:“費諾。”
費諾點點頭:“我也是臨時接到的電話。”
我該和他們說什麼?“費諾脫了外套,坐到沙發的另一頭:”他們是你的長輩,專門來看你,想到什麼就可以說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他們。”潘希年蹙起眉頭。
費諾笑了:“我也沒有。”
那等一下他們來了,你能不能也坐在邊上陪著我一會兒,“她低了一下頭,看起來有點為難似的,”我看不見他們,也不知道他們要幹嗎,覺得心慌。“好。”
潘行夫婦一進門,就給了費諾一個大“驚喜”。
門剛一開啟,也不寒暄,甚至連人都還沒看清是什麼樣子,就一把衝上去一個抱住沙發上完全沒弄清楚事態的潘希年,另一個則握住她的一隻手,開始哭說:“希年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吃了這麼多苦,真是不容易。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絕對不會放下你一個人在外地受這種孤苦……”
潘希年被抱得發矇,整個人僵在原處,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推開這一對撲上來衝著她大掬一把同情淚的遠房堂叔和嬸嬸,但偏偏被摟得緊緊的,動都動不得。
她害怕生人的習慣雖然在慢慢進步,總歸是沒有痊癒。這樣一劑猛藥上來,臉色和眼神很快就變了,哆嗦著嘴唇,推開的動作也用力起來。見狀費諾也知道不能讓這出活戲再這麼演下去,開了口:“潘先生,她眼睛看不見,有點怕生,醫生說最好不要讓她起太大的情緒波動,對血塊有影響。”
那邊還是哭過這一陣,才暫時鳴金收兵,潘行的太太擦了擦淚,潘行則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還是一左一右夾著潘希年坐著,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才由潘行開了口:“真是不好意思,看到希年這個樣子,一下子忘情了。”
費諾讓徐阿姨給客人倒了水,又看見潘希年還是在微微發顫,就問:“希年,你熱不熱,額頭上都是汗,過來坐。”說完也不管潘行夫婦的目光,牽著潘希年的手,把她安置在一個獨立的椅子上。
這樣一來才算是序曲終了,準備進入正題。
正題切入得也快。潘行的太太始終用憐愛的目光注視著潘希年,所有要說的話都交給了潘行:“費先生,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替潘越和艾靜照顧希年,他們就這一個女兒,素來是寶貝得很,如今出了這個意外,肯定也是十萬個捨不得……我們來之前商量了一下,還是想接希年和我們一起住。一來她應該叫我一聲叔叔,叔叔照顧侄女,是我們的分內事;二來她現在身邊沒有別的親人,身體也不好,我們不能眼睜睜看她一個人在外地孤苦無依的;三來,既然已經聯絡到我們了,再麻煩費先生你,就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這一番話說完,潘行也不看費諾,目光一樣落在一旁沒什麼表情的潘希年身上,像是要從她身上看出一個答案。這話潘行說得明白,費諾一樣聽得明白,倒不表態,笑一笑:“潘先生太客氣了,我倒不麻煩,也沒什麼意見,這件事情還是要希年自己拿主意。”
潘行點點頭,表示認可,和顏悅色地轉去問潘希年:“希年,願意不願意跟嬸嬸和我回家?”
潘希年只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