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恍若未覺,輕輕地說道:"記得從前我同你們說過,我這條胳膊是我父皇砍的。我被砍昏過去,朦朧中聽見父皇瘋了一樣大喊大叫,聽見我的小妹妹只哭了一聲就斷氣了,聽見後宮的嬪妃們哭成一團,後來,一切都安靜下來,大概就是沒死的宮女也都嚇昏了吧。再後來,忽然又吵嚷起來,有許多人闖進宮裡來,又聽到有人喊什麼"皇上萬歲萬萬歲"。我心裡想,是我父皇回來了嗎?勉強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彪形大漢站在我面前,穿著一身鎧甲,很威武雄壯的樣子,接著,我的身子忽然一輕,飛到了半空,原來竟是被他抱了起來,他說他叫李自成,是大順軍的領袖,又說他決不會傷害我的,叫我安心。我怎麼會安心呢,這個是我們大明朝的仇人呀。我一急,又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寢殿裡,太醫替我包紮好了傷口,煎好了『藥』。"雖然已經是多年前的舊事,可是長平說起時,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建寧和香浮甚至彷彿聞到那股瀰漫在宮中的血腥味,長平說到那個彪形大漢時,建寧只覺得要窒息一樣,長平說到自己暈了過去,建寧也覺得要暈過去了,直聽到她安全被救,方放下心來,輕輕地"哦"一聲。長平繼續道:"我知道自己沒死,可是父皇母后還有我的小妹子昭仁公主卻都死在這次劫難中,不禁萬念俱灰,恨不得這便死了,跟他們一起去。可是那李自成不許我死,他派了好多太醫每天看著我,叫我吃『藥』,還說如果我有什麼不測,就把殿內所有的太醫和宮女都殺了。阿琴她們每天跪在榻邊哭著求我吃『藥』,太醫們不住地磕頭,老淚縱橫。那些人太無辜,我想不能夠連累了他們,只得勉強答應喝『藥』。我在心裡已經是死過無數回的了,可是我的身子卻偏偏一天天好起來……"建寧打斷說:"幸虧仙姑肯喝『藥』,不然果真死了,我到哪裡認識仙姑呢?這樣說來,那李自成也不壞。"香浮也在心裡說:好險,要是孃親那時候死了,便沒有我了。想到自己這個人很可能會不存在,不禁覺得後怕,悄悄兒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一哆嗦,知道這個自己是真實存在的,才放下心來。只聽長平接著往下說:"他為人好不好,我也不便評價。不過他在我面前,倒是斯文和氣的,收起所有的霸氣,從來不說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他每次來看我,我都閉著眼睛裝睡,不肯同他說話。他也不惱,就坐在那裡自說自話,給我講鄉間的故事,他說他父親是養馬的,他很小的時候已經在幫家裡做農活了,閒時便往樹上扔石子玩兒。一顆石子出手,飛上去的是鳥,掉下來的是果子;再大一點,學會做彈弓,到處尋好牛筋,親自選了硬木杈在石頭上打磨光滑,仍然用石子做武器,可是鳥兒已經不再往天上飛,也跟著果子一齊掉落地了;再後來,學會了使弓箭,成為百發百中的神箭手,『射』的便不再是果子或鳥兒,而是敵人,想『射』誰便『射』誰,從未失過手,只有一次在承天門前……"長平的聲音停下來,眼神忽然凝住,彷彿想起了什麼。香浮急道:"說下去呀,他學會了『射』箭便怎樣?又在什麼時候失過手?"長平說:"當時,他也是在這裡停下來,我也是和你現在這樣,覺得好奇,就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望著他,卻不肯問他。可是他看見我抬頭,已經很高興,眉開眼笑地,問我是不是喜歡聽,還說要多說些故事給我聽,可是他又嘆氣說:殺伐生涯實在乏善足陳,他的一生裡從來也沒有過什麼好故事,又說:我給你吹個曲子吧,是我們家鄉獨有的玩意兒呢。然後,他便拿出了一隻圓球樣的樂器來……"建寧叫道:"我知道了,是壎,我和皇帝哥哥第一次來雨花閣時,仙姑吹奏過的。"長平點點頭,說:"正是壎。那是我第一次親近那天籟之聲,覺得那種悠揚前所未聞,迴腸『蕩』氣。從前我會彈奏很多種樂器,琴、瑟、箏、笛、琵琶都不在話下,可是這隻胳膊斷了,只剩下一隻手,那是什麼樂器也彈不成了。他說:我教你吹壎吧。我看看那壎,上面有七個洞洞,要兩隻手十隻手指輪換著捏住那些氣孔才吹得出抑揚頓挫來,我又怎麼學得會呢?他說:不怕,我替你另做一個。他每天要處理那麼多政事,可是一閒下來,就開始搗騰泥土,研究一隻特製的壎,居然真被他發明了新的四孔壎出來,別看只有四個孔,可是宮商角徵羽一樣不少,照舊吹得出好曲調來。能夠重新吹奏一種新樂器的誘『惑』太大了,我忘記了對他的仇恨,認真地跟他學會了吹壎……"建寧又『插』嘴說:"還有種樹。"長平說:"你真是聰明,種植這些事情我原來是不懂得的,也是他教給我。他每天跟我談的就是這樣,怎麼種樹,怎麼吹壎,怎麼做彈弓……"建寧摩拳擦掌地說:"仙姑教給我好不好?我也要做一隻彈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