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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七這日,宮中舉行小丟紙儀式,照規矩要將孝端文皇后生前用過的冠袍履帶、珍玩器皿,由身邊最親近的人在靈宮焚燒。哲哲沒有兒女,這宮裡最親近的人就是侄女大玉兒。然而大玉兒貴為皇太后,當然不會『操』此賤役。因此,這差使就只能由主事女官迎春完成。迎春跪在壽康門外,一邊燒,一邊哭,一邊挑撿出小件的珠寶玩器偷偷藏起,預備自己日後享用——太后死了,自己在這宮裡大抵是再沒什麼好日子可過的,從前都是別人奉承自己臉『色』,今後大概要輪到自己奉承別人臉『色』過活,少不得要給人些好處;說不定還會被攆出宮去,那就更需要幾兩銀子傍身了。正自打算著,吳良輔傳旨來了。大太監吳良輔一走進壽康宮就敏感地聞到了一種氣味,那是老太后哲哲在此衰竭、蒼老、乾枯、脫髮、腐朽、發臭、直至嚥氣猶然死不瞑目而留下的一種曖昧渾濁的氣味。不是簡單的臭,也不僅僅是酸,而是混合了體味與『藥』味,怨氣與屁氣的一種混沌之氣,簡直像一道詛咒。吳良輔立刻就明白了聖母皇太后為什麼不願意來壽康宮,親姑姑死了都不肯多看兩眼。別說至高無上金枝玉葉的皇太后了,他這個半拉人兒都覺得嫌棄,覺得厭煩,恨不能敬而遠之。因此擰著眉『毛』捏著鼻子匆匆傳命:主事宮女迎春事主多年,忠心耿耿,太后生前視如己出,恩寵有加。今太后不幸仙逝,身無所出,不忍使其孤獨上路,遂特賜『藥』壽康宮,命迎春殉主,以郡主之禮附葬。迎春接了旨,如雷轟頂,號啕大哭,自知求饒無用,只求吳良輔去請忍冬過來話別幾句。吳良輔卻是一分鐘也不願意多呆,他還急著回去覆命呢。一個死了的老太后,一個將死的過氣宮女,他何必要給她什麼情面?只管不耐煩地催促著:"姑姑哭過,就該上路了。姑姑往日做執事女官,好爽快颯利的一個人,怎麼今日這樣粘乎起來?"一邊使眼『色』與小太監,一左一右拉住迎春兩臂,將毒酒強灌下去。迎春先還使力掙扎,無奈那酒發作得甚快,不待完全灌畢,已經一口鮮血噴出。接著,眼角沁出兩行淚來,漸漸不動。吳良輔看著死定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親自上前,拔去迎春『插』在鬢邊的一枝銀簪,揣在懷裡。小太監順子不解,笑問:"吳公公要這女人用的東西幹什麼?就是送到當鋪裡,也值不得幾錢銀子,難道還看得進公公眼裡?"吳良輔冷笑道:"誰說是我要?我是要送給忍冬姑姑做個念想兒,她們兩個是一同從盛京來到北京的,現在一個走了,另一個能不想嗎?別的做不了,替她捎句話留個信物總還做得到。"小太監順子恍然大悟:"原來公公是想送個現成人情兒,饒是殺了人,還要叫親屬謝你。人家說"兩面三刀",公公做人,可不止兩面這麼簡單,那真起碼要算是"八面玲瓏"。公公常教我說做人要留一手兒,這便是您老人家的留一手兒吧?"吳良輔笑道:"我何止一手?臭小子,學著點吧。"他在宮中度過了二十幾年,從大明看到大順,從大順看到大清,看到太多的波譎雲詭、爾虞我詐。無論是太監宮女,還是金枝玉葉,有的時候,他們的命其實都是一樣地賤。妃嬪們為了邀寵攬權,彼此勾心鬥角,橫生枝節,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放過對手腹中的胎兒;太監為了攀高附貴,或是與宮女對食兒,不惜賣主求榮,殘害同伴;至於那些阿哥們為了有朝一日坐上金鑾殿,所動用的手段與心機就更加駭人聽聞,動轍就是成百上千人的犧牲與傾軋;就連貴為九五之尊的皇上,也要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地提防警惕,怕被臣子們矇蔽,怕被妃子們利用,甚至怕被親生兒子們謀害。暗殺與『奸』情在宮裡都不是新聞,人死了,不知道是被殺還是『自殺』;捉『奸』在床,也不代表當事人真的做過。人的命,在這宮裡賤如螻蟻,輕如鵝『毛』。弱肉強食,便是惟一的真理。吳良輔是沒有什麼同情心的,他的人生守則只是巴結所有的勢力,討好最高的權貴,無論誰有可能成為紫禁城的主人,他都會忠心耿耿又兩面三刀地給予支援。他不會出賣任何人,也從不同情任何人,可以幫助別人的時候,只要沒有風險,他一定會幫;但是如果這個人已經走上絕路,再沒有機會爬起來,他也會毫不留情地衝上去再踏一隻腳,而決不會覺得內疚。他最大的天賦就是,總可以本能地判斷出誰將在短期內取得主導的地位,會給他帶來可能的利益。現在的局勢不消說是母后皇太后的天下,而太后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忍冬和素瑪。如果他吳良輔可以算是宮中第一太監的話,那麼忍冬就將是後宮第一女官。他是一定要聯合這位第一宮女的勢力的。忍冬尚不知道迎春的死,她正在侍候太后梳頭,一邊塗抹香脂一邊說:"太后的頭髮近來好像更黑了,"一品丸"真的這麼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