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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見那教習滿臉惶愧,不禁笑道:"御妹別難為她了。就讓她們揀拿手的曲子彈唱幾曲吧。"建寧歡歡喜喜地說:"好呀。"隨在繡榻上坐下,便命女樂彈奏起來。方聽了半曲《齊天樂》,已覺不耐,頻頻搖頭,問那教習:"你這裡有人會唱崑曲嗎?要旦角的戲。"教習說:"整出的戲沒有,不過有幾支散曲子,是新練習的。"建寧沉『吟』道:"散曲?那有什麼意思?我要有故事的,《玉茗堂四夢》知道嗎?《紫簫記》、《紫釵記》、《南柯記》、《牡丹亭》,隨便哪一齣都行。"這些個曲目還是從前宮裡款待平西王在暢音閣放戲時,太后大玉兒隨口說出,被她暗暗記在心裡的。然而這些已經足以讓教習大吃一驚的了,心裡為難,只裝作不懂,滿臉堆笑地奉承道:"格格見多識廣,只是教坊司為慶禮奏樂而設,並不曾學過這些散戲,真是貽笑方家……"羅羅索索說了半天廢話,只是不肯。建寧失望已極,正覺無味,卻有一個小小女樂越眾而上,跪下稟道:"奴婢會唱《『迷』青瑣倩女離魂》。"教習喝道:"誰許你『亂』說話的?坊裡從不曾教過這個……"那小女樂道:"是我進宮前就會的。"那教習還欲教訓,早被建寧喝止:"她說會唱,那就最好。"又問那小女伶,"那是說的什麼故事?"女樂答:"說的是官宦小姐張倩女的母親悔婚,欺負女婿王文舉家貧,將他趕走。張倩女魂離肉身,追趕相伴的故事。"建寧心裡一動,問道:"魂離肉身?那王書生難道不覺察?"女樂答:"不但不覺得,他們還一起過了五個年頭,生了一對兒女呢。張倩女因為想家,日日哭泣;王文舉想著生米已經做成熟飯,岳父岳母大概不會再怪罪,就帶著倩女和一對兒女回家了。沒想到張家還有一個倩女,五年來一直昏睡著重病不起,直待這個倩女來了,向床上一撲,那床上的倩女才醒過來,這個倩女倒又不見了。原來是兩個倩女的魂兒和身子終於合在一起了。"建寧想那些夢裡的明宮女子莫非也都是倩女離魂?同人家講,還個個都不信她,原來這樣的故事在戲曲裡也都是有的。又見那小女伶眉清目秀,口齒伶俐,穿著桃紅連身直裰裙子,腰間繫一條墨綠灑花綢帶,打扮得與眾不同,很是喜愛,拍手道:"這個故事好!曲子也一定好!你這便唱來。"女伶向樂師耳邊說了幾句,打個手勢,便眉眼一飛,雙袖翻起,搖搖擺擺地唱了一段《雙調》:"人去陽臺,雲歸楚峽。不爭他江渚舟,幾時得門庭過馬?悄悄冥冥,瀟瀟灑灑。我這裡踏岸沙,步月華。我覷這萬水千山,都只在一時半霎。"順治訝道:"這曲詞好不雅緻。"輕輕唸誦,"我覷這萬水千山,都只在一時半霎。若然果能如此,有何心願不能實現?"不禁想得出神。沉『吟』間,女伶早唱了一段《紫花兒序》,調轉《小桃紅》:"我驀聽得馬嘶人語鬧喧譁,掩映在垂楊下。唬得我心頭丕丕那驚怕,原來是響鳴榔板捕魚蝦。我這裡順西風悄悄聽沉罷,趁著這厭厭『露』華,對著這澄澄月下,驚的那呀呀呀寒雁起平沙。"那女伶不過十幾歲模樣,然而娉婷秀媚,粉面朱唇,唱做俱佳,一雙眼睛尤其靈活,跟著手指尖忽左忽右,一雙手柔若無骨,捏著蘭花指,看著好像很慢很優雅,其實翻轉得很快,猶如蝴蝶穿花,柳絮隨風;說快,又其實很慢很從容,一招一勢俱演得清楚,且腰肢柔軟,腳步翩躚,唱到高『潮』處,裙角翻飛,煞是好看,將一曲《調笑令》唱得宛轉悠揚,『蕩』氣迴腸:"向沙堤款踏,莎草帶霜滑。掠溼裙翡翠紗,抵多少蒼苔『露』冷凌波襪。看江上晚來堪畫,玩冰湖瀲灩天上下,似一片碧玉無瑕。"順治兄妹倆一個欣賞詞曲的古雅清麗,一個『迷』戀故事的香豔離奇,都各自得趣。正在興頭上,忽聽太監來報:"皇后駕到。"順治不悅道:"她怎麼來了?"仍端坐不理。一時慧敏皇后在隨侍宮女簇擁下姍姍駕臨,眾女樂停了彈奏,口稱"皇后千歲",跪迎於地。建寧也只得站起,馬馬虎虎行了個禮。皇后的隨侍宮女也都上前給順治和建寧見禮,皇后也甩著帕子問了一聲"皇上金安"。順治見她盛裝華服,滿頭珠翠,從者如雲,個個手裡捧著金漱盂、金妝盒、金扇子、金柄拂塵,還有兩名太監隨後抬著漆金雕鳳的檀木椅子,隨時侍候就座,陣勢如同王母娘娘下凡,益發不喜,只淡淡"嗯"了一聲,不假辭『色』。慧敏心中惱怒,在鳳椅上端坐了,冷笑道:"皇上每日說政務繁忙,連位育宮也難得一去,倒有時間來教坊同戲子取樂。"建寧在口頭上從不肯輸人的,又急於為哥哥出頭,便皇后的面子也不給,立即反唇相譏:"是我求皇帝哥哥帶我來逛逛的。皇后只是在宮裡隨便走走,也要帶上全套嫁妝箱子嗎?知道的是皇后娘娘駕幸教坊司,不知道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