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見她不答,心領神會,笑道:"十四妹已是悟了,喜怒哀樂皆屬妄念,妄念若息,則何來喜怒?"建寧不甘心地追問:"喜怒哀樂是妄念,山川大河總是實在的吧?它們又當如何看待呢?妄念若息,山河大地還在不在呢?"玉林秀道:"如人睡夢中之事,是有是無。"建寧聽得似懂非懂,然而她生『性』大而化之,既然不懂,也就不去多想。順治卻如聆綸音,垂首沉『吟』,反覆掂掇,又凝望公主墳不語。玉林秀見他這般,反怕他矯枉過正,又提起剃度出家的事,遂勸道:"皇上生為帝王身,正可光揚法化,保衛生民,行諸大悲大願之行,雖有佛緣,卻不一定必要出家才是正道,還望皇上以國家社稷為重,萬勿萌生此念。"順治點頭稱是,又灑淚祭酒,隨玉林秀持誦一番,起駕回宮。次日上朝,順治下旨為崇禎帝立碑,並親撰碑文。是年秋天又以狩獵為名,自南苑出西紅門,經玉泉山、沙河,至昌平明崇禎陵祭拜,酹酒於陵前,更遣官通祭明朝十一陵,又啟用大批明朝遺臣,加開恩科,親自複試江南舉子,擢拔官員,分別予以重用。一時間,舉國佛教盛行,文風大興,南明有遺臣士子拖家契口來歸順者,皆予撫卹,群臣上表稱誦,都說今上垂拱而治,不兵而勝,是聖人治世之道。與此同時,朝中滿蒙王公卻覺惶恐不安,此兩族人皆以馬上功夫見長,不擅詩文,又多半供奉薩滿,不諳佛理,朝堂答對多不合聖意,難免見棄。一時朝中竟有漢臣壓過滿臣之勢,風聲鶴唳,謠言四起。滿蒙王公遂聯名上書,轉請湯若望遞於莊妃皇太后,只望太后規勸皇上,勿復聽信妖僧妄語,親漢遠滿,寵信『奸』佞。大玉兒起先聽說順治沉『迷』佛宗,雖覺煩惱,然而念他新經喪子之痛,若能借佛法平心靜氣倒也不失為一種慰藉之法,是以並不加干涉。及至後來聽說隨著順治的信佛,在寵信漢臣、偏愛漢人文化方面也更加綱舉目張,近來更一再親往祭拜明帝后陵,又尊稱四祖陵為永陵,遣官告祭,如此下去,大清朝廷豈不成了明朝禁苑?尤其經湯若望與群臣提醒,大玉兒細算時日,想起順治的事了,而董妃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自是以佛法為餌,蠱『惑』順治為明朝的復國助力。難怪董妃想立四阿哥為太子的美夢破滅後,會那麼快地重新振作起來,為的就是要藉助佛教的力量捲土重來啊。她已經唆使皇上在太廟上停書蒙古文、只讓漢文與滿文並行天下了,難道還想進一步滅滿興漢嗎?大玉兒暗暗嘆息,彷彿又聽到藏在深宮中的隱隱哭聲,不禁舉頭對著空中輕輕說:姐姐,我不想殺人。是的,她不想殺人。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想阻止皇上的進一步滑落,就必得出手除去一代妖孽。她不想殺人,可是為了大清天下,為了滿蒙祖宗打下來的這一片江山,為了多爾袞與自己的一世努力,她不得不有所行動,做出與本意相悖的事。然而貴為太后,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逼』上梁山的永福宮莊妃,那時面臨的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她若不出手傷害海蘭珠母子,就不可能有福臨後來的一枝獨秀;她若不以一碗參湯毒殺皇太極,就會和多爾袞一起死在皇太極刀下。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並不是出自她的本來心願。她不想殺人,當年不想,現在更不想。更何況今天的情勢雖然重大,卻未若當年之兇險迫切,大可不必由她親自出手。那麼,又該假手於誰呢?大玉兒將後宮嬪妃在腦海中逐次點了一遍名:當年佟佳平湖有孕時,曾經幾次遇險,九死一生還落了個三阿哥早產,論起來,最可疑的人莫過於慧敏與遠山,或者寧妃也有份兒,當然如嫣進宮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上次三阿哥玄燁得痘,正是寧妃率先提議送他出宮的,說是怕過給二阿哥福銓,遠山又在一旁落力幫腔,巴不得三阿哥出了宮就別再回來;這次四阿哥慘死,遠山仍然難逃其咎,而娜木鐘更是罪魁禍首……若想借刀殺人,除去董鄂妃,就還得著落在這幾個人身上。只是如嫣是個草包,非但不能指望她成事,更要將她瞞得死死的,以免洩『露』風聲;寧妃膽小怕事,打個邊鼓還可以,難成大事;娜木鐘卻是心狠手辣,又是對董鄂妃恨之入骨,巴不得將她剔骨剝皮祭奠兒子博穆博果爾的;慧敏從前已是無法無天,如今打入冷宮,更是無所顧忌;遠山雖然貴人封號仍在,也就和進了冷宮差不多,都是除死無大礙的。想來想去,最好的人選正是懿靖太妃娜木鐘、廢后慧敏和鈕鈷祿遠山三個,只要製造機會讓她們與董鄂妃時常單獨相處,不愁她們不會主動出手,一犯再犯的。靜夜裡,銅壺滴漏的聲音特別悠長清晰,大玉兒黯然長嘆,眼前浮現出董鄂妃那傾國傾城的絕『色』仙姿,"傾國傾城"?不,她是絕不會允許大清國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妃子而傾倒的!除妖平叛,這是她身為皇太后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