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奏本打回內閣,命有司再議,為了避免某些人阻塞言路,矇蔽聖聽,他還特意下旨,命在京官員,乃至各省地方官,也可以提出各自的意見,務必給胡宗憲一個,禁得起歷史考驗的評價。
朝野上下都看出來了,皇帝這次是鐵了心,要和內閣對著幹了——然而大部分京官仍不看好隆慶,認為就像他之前數次和內閣對抗,最後無一不是皇帝以低頭認輸為結局一樣,這次的結果,也不會有兩樣。
雖然京官大都緘默著,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從南京、從東南數省,八百里家裡傳來的奏本,卻向雪片般的飛到司禮監!對於給胡宗憲定諡一事,東南的官員士紳,表現出了出人意料的積極。他們紛紛藉此機會,公然為胡宗憲訟冤,也第一次將東南官民對胡宗憲的真實感情,展現在天下人眼前。
有南京兵部、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等八大衙門,以及江浙一百餘名官員聯名上書為證:
‘臣等誠惶誠恐、頓首懇乞聖主酬勤報功,以隆盛典,以快公論事。臣切惟天下不患無英雄豪傑,而患無以鼓舞之;人君不患無爵祿名譽,而患無以善用之。我國家功令,凡首功一級以上,增秩有差,賜金有差;其中有平一賊、復一城者,即賞以延世,爵以通侯,所待功臣亦不薄矣。然亦有矢心報主,保大定傾,功成再造者,卻含冤蒙垢、不得伸張,此其為人心之抑鬱,亦盛朝之闕遺,非淺鮮也。臣等素慨於中,義不容隱,為皇上陳之,伏惟聖主垂聽焉。’
‘嘉靖時,奸民外比,倭寇內侵,東南蓋岌岌也,先臣少保胡宗憲,以監察御史而定亂,使數省生靈,獲免塗炭,其功亦豈尋常耶?時當五峰桀騖諸島,各擁數萬,分道抄掠。督撫總兵,俱以無能論罪,朝廷懸萬金伯爵之賞!若無宗憲悉力蕩平,則堤防不固,勢且滔天,其究莫知所底止者。獨不見宋人西夏失守,如折右臂,縱以韓、範之威名,先後經略,卒不能制。元昊之稽首者何也?狐免之窟成也。是宗憲之用奇設間,似不在韓、範之下。今黃童野叟,謂國家財賦仰給東南;而東南之安堵無恙,七省之轉輸不絕,與九重之南顧無虞者,宗憲之功不可誣也!’
‘胡宗憲以駕御風電之才,吞吐滄溟之氣,攬英雄、廣間諜、訓技擊、習水戰!凡諸備禦,罔不周至,故能平數十年盤結之倭,拯六、七省焚掠之難,此其功豈易易者!若乃高倨謾罵,揮擲千金,以羅一世之後傑;折節貴人,調和中外,以期滅此而朝禽;此正良衛茹荼,心知其苦,口不能言者,而竟因此身辱蒙垢,亦可悲矣!毋庸諱言,宗憲之品,瑕瑜不掩,然比之猩瑣齷齪,以金繒為上策,一切苟且僥倖者,相去逕庭。臨事而思禦侮之臣,安得起若人於九原而底柱之也?!’
“臣等身處東南,曾臨倭亂,耳目之所睹記,最為親切。且此乃東南之公論,非臣等之私言也。我皇上試詢大小臣工,有不以宗憲之忠切功高乎?肅皇帝曾曰:‘朕若罪宗憲。後日誰肯為國家任事?’是宗憲之勤勞,我皇考知之,今皇上亦知之矣。然宗憲竟遭酷吏殘虐致死,吳越士民談及於此,每扼腕而不平,痛哭而涕下。此乃杜我大明任事者之氣,亦豈所以彰列聖與,我皇上無外之仁耶?伏望敕下該部,從公確議,務協輿情,務合國典。此亦激勸人心之一機也。謹奏以聞。”
隆慶隨即在此奏章後批紅曰:‘胡宗憲之功,功在社稷,亦為海隅一勤事之臣。惜其遭酷吏殘害致死,若不能厚嘉優渥、稍償其冤屈一二,今後有事,還有何人挺身而出?朕寢食難安,愧對列聖矣!’
這份聯名奏疏一出,洗刷了胡宗憲長久以來,所揹負的一項汙衊,那就是‘胡宗憲雖然平倭成功,但這建立在他對東南殘酷剝削的基礎上,所以雖然打跑了倭寇,但東南的官紳百姓,卻仍然恨他入骨。’這個說法起自胡宗憲的死對頭王本固,因為對抹黑胡宗憲,消除鳥盡弓藏的不良影響十分有用,所以很快為朝中所謂‘清流’所用,被狠狠烙在了胡宗憲的臉上。
現在東南的官員說了,這是根本沒有的事兒,東南人民都感激胡宗憲。而皇帝也不怪罪他偽造聖旨之罪,一下子,壓在胡宗憲身上的三座大山,便去了兩座,剩下一座就是那所謂的總督銀山。然而僅僅數日之後,負責查抄胡宗憲家財的官員便上報,從他家中搜出的各種財物,折銀不過五千餘兩白銀。這在富商雲集的徽州,勉強能算個小康,絕對稱不上富有。
於是越來越多的官員開始質疑,難道這就是總督銀山?這山也未免太小了吧!
當年辦案的官員,只能反覆說,他當時的生活如何如何奢侈。然而事情過去多年,早就找不到證據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