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徐階許他回來後升右僉都御史的,可差事沒辦好,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跟首輔要官,只好再回去當他的監察御史……但心裡可憋著股勁兒呢,一定要東山再起,證明自己!
雖然在沈默手下沒討著好,可他輝煌的履歷不是造假,其深厚的罵功更是登峰造極。他以無比犀利尖刻的語言,大罵‘輔臣高拱,奸險橫惡,威制朝紳,專柄擅國,與奸相蔡京無異,將來一定會變成國之大蠹!’還煽動言官道:‘高拱對付胡應嘉,證明他鉗制言路的野心,如果任其逍遙下去,那將來所有正直敢言之士,都要步胡應嘉的後塵了!’為了表現出自己彈劾高拱的決心,他還說,‘胡應嘉彈劾的事情,是事先與臣商量而成的,你們要處罰他的話,不如處罰我好了!’
而且歐陽一敬比其餘三位大牛的厲害之處,在於他更擅長領軍作戰,每次彈劾必定應者雲集,輿論也是一邊倒的支援,故而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更為令人恐怖——果然,他這番慷慨激昂的彈劾,僅僅是一個開端。當天便有數名科道言官紛紛上疏,皆是以請求徹底赦免胡應嘉為由,極力要求嚴懲某個打擊言路的禍國大蠹!
這回高拱坐不住了,老子本想息事寧人,卻被你們罵成是蔡京,我要是再不說話,還有什麼屎盆子回扣上來?!於是在按例的自辯疏中,來了一次自白,訴盡滿腹委屈道:‘先帝在時,胡應嘉便捕風捉影彈劾過微臣,和我的矛盾舉朝皆知。為了避嫌,臣遇到他的事情,都是避之不及的,哪還敢主動加以構陷?現在徐閣老仁慈,已經將其從輕處罰了,但歐陽一敬跟他朋比黨援,不依不饒的攀扯到微臣身上,說我像蔡京一樣奸橫,他可曾提出了什麼微臣堪比蔡京的證據?大臣尊嚴是朝廷的體面所在,臣一人受辱是小,但他捕風捉影、構陷大臣,傳到外面的話,不明就裡的人會真以為朝廷被蔡京那樣的奸臣把持了呢。為了避免朝廷的聲譽受損,請陛下允許微臣辭職,也給自己留以清白……’
疏上,隆慶皇帝當時就坐不住了,老師竟被委屈成這樣子!他再也沒有心緒和美麗的宮娥們玩樂了,命人給自己換上常服,乘輿來到了會極門內的文淵閣。
除了剛登極來過一次,這還是皇上半年多以來,首次駕臨內閣,徐階連忙率眾閣臣出迎。
隆慶叫‘平身’後,便看向自己的老師,只見高拱的精神尚好,但短短數日,頭髮已經花白了一片,人也明顯消瘦下去,顴骨顯得更高,皺紋也更深刻,好像老了幾歲。
皇帝當時就紅了眼圈,拉著高拱的手哽咽道:“老師的品行朕最清楚,不要管他們說什麼,朕永遠信任你……”
向來剛硬如鐵的高拱,竟也胸口一熱、鼻頭一酸,忙別過頭去,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流淚。
徐階請隆慶進正廳設坐,率眾人重新參拜,隆慶沒有心緒囉唣,對徐階道:“國老,這些日子來,朝中不太平啊。”
皇帝問起來,徐階當然不能打馬虎眼了,點頭道:“是有些許議論。”
“何止是議論呢?”隆慶皺眉道:“朕看是沸反盈天了吧?有些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竟然敢無事生非,攻擊朝廷重臣,這樣的行為,該好好殺一殺了。”
“是……”徐階恭聲應道。
“嗯……”見徐閣老答應的乾脆,隆慶準備了好久的話,全都憋在肚裡,只好道:“如此甚好……”卻見高拱在給自己使個狠厲的眼色,隆慶才又道:“應該給他們個教訓,朕記得先帝時,言官們彈劾大學士以後,通常要領受一次廷杖的……”
“陛下……”徐階從容對道:“萬萬不可啊,言官是朝廷良心口舌所在,大都是剛硬的直臣,您現在剛剛登基,如果把他們處分得太狠,如何避免人們將來議論此事?”頓一頓,一臉沉痛道:“別忘了先帝的教訓啊……”
隆慶沉默了。他知道父皇嘉靖對於言路,可謂嚴厲至極,直接處罰過的言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貶謫、廷杖、戍邊、下獄,各種手段都用過了……但還是不能杜絕天下悠悠之口,最後還惹出了海剛峰,直接把炮口對向了皇帝,成就了一樁千古奇談。
在當年陪太子讀書時,隆慶學到了有限的一些帝王心智,其中有一條就是——言官乃朝廷這具龐大的官僚機構,最重要自清工具,又是捍衛皇權的急先鋒。而他親眼所見的,正是沈束、徐學詩、楊繼盛、沈煉、壬戌三子、鄒應龍……等一批批硬骨頭言官前赴後繼,無畏的向嚴黨發起挑戰,付出了血的代價,但也震懾住了的嚴家父子的野心,使他們雖然威福自享,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威脅到皇權。
太祖皇帝給言官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