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謝氏門閥出身,舉天下無人不敬、無人不仰,也是她心尖不敢觸控的明月光。他為何在她經歷這麼一場狼狽變故之後,對她如此溫柔相許?
他說過,他未及冠,謝氏能給他的財權並不多,他卻願意把這些拿出來照看她。
她巫蘅,何德何能,她憑什麼。
謝泓與她對視,忽而長嘆著,俊逸高華的臉便湧出一抹無奈,“忘了也罷。”
他說“忘了也罷”,可是巫蘅並不知,該忘的是什麼。只是心裡隱約有一種難過,是了,他的琴聲悠揚婉轉,有一抹動魄的情思,她聽得出來,她也聽得出,那琴聲與她魂夢之間的琴聲,如此相似。彷彿前世便聽聞過。
巫蘅近來,關於前世的那些記憶紛至沓來,時而會沖淡現世的感覺。
莊周夢蝶,不知是幻是夢,她也拎不清,她是否因為對他的綺念而有了這般的幻夢。
“無論如何,你在建康一日,我便護你一日。”他低著頭,那雙微潤的唇瓣便點在她的光滑的額頭上,巫蘅捏著手腕一緊,他低而溫潤的聲音便飄然傳入耳裡,“阿蘅,今日之事,再不能有。”
他喚她“阿蘅”,應當不是言衡的那個“衡”字。
思及此,不知怎的,巫蘅便是輕輕一哼,“謝郎不守信諾。”
“非是我不守信。”謝泓心有憂煩,又覺得解釋不通,想到巫蘅現下雖扮作男裝,仍不掩秀逸容姿,遊於建康城裡他日定不得安生,便又是一嘆,這聲嘆息有些悵然,巫蘅心頭一緊,她握著他的手腕,竟是又緊了一分。
“謝郎何事不展眉結?”
她如此緊張,謝泓微秘地揚唇而笑,“不是什麼重要之事。阿蘅,”他忽而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卿卿,我有一事不明。”
怎麼好端端的,又來了?
這世間,最難消受的便是謝郎的溫柔啊。
巫蘅的嘴唇一哆嗦,她顫顫不安地道:“謝郎要問什麼?”
他噙出一抹微笑,墨緞般的發散落一綹,那雙低垂的眼眸清潤溫雅極了,“阿蘅,你為何自稱姓言?”
這番話說的,近乎要咬住她的耳珠了。巫蘅僵直了,瞪著眼睛看他。
她隱晦不答,謝泓卻是明瞭的,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甚至透出一種啞,“因我姓謝麼?阿蘅,你心中有我。”
你心中有我。
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巫蘅的背脊愈發僵住了。
他觀她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對了。若不是存著這般疑惑,他不會早察覺出謝同今日刻意走的巫府舊宅,而未點破,由著他們自作聰明,將馬車趕來了這裡。
此時謝同便站在雕花的木門外,狼狽地進退不得,但天色實已將暮,他硬起頭皮,以劍叩擊門扉,“郎君?”
這是提醒了,謝泓和巫蘅便不禁往窗外望去,那點疏淡的晚星繁多了起來,暮色下晚風吹來一陣一陣的晚煙,園中拂綠的梧桐與苦楝樹高低相掩,將月色阻在無邊曠遠的天盡頭。
“阿蘅,我走了。”
“嗯。”她如此答應,只是心中卻掠過不捨,她自知這等濃烈的情感,已經不容忽視。
謝泓鬆開手臂,他站了起來,才走到門前,謝同在門外將一件嶄新的月白長袍遞給他,巫蘅方才想起,原來他原本的白袍還穿在自己身上,此時此刻,望著那個優雅更衣的的郎君,她已想不起來今日受過怎樣的屈辱。
他抱著她這般坐了一個午後,他對她這般柔情,不管出於何等緣故,她都餘生無憾了。
為了他和自己,此生不嫁,都是值得了。
謝泓穿上那身白衣,回眸對她微笑,清華超逸的俊臉,隱約的夜色裡俊美得有些恍惚,“阿蘅,琴贈知己,你喜歡便好。”
他說罷,便踏出了門去。
不知為何,巫蘅總覺得他說那話是雙關之語。“你喜歡便好”,喜歡什麼?琴?他?
那個外表溫潤清絕、行事狡詐如狐的少年,這麼快便洞悉了她自以為深藏九尺的心事。
而她,既難堪又羞怯,可掩飾不住心頭那般的快樂。
巫蘅拉上棉被,將自己的頭顱整個覆入其中,未幾她聽到床榻外又輕細的腳步聲。
她詫異地睜開眼,從裡面探出頭來,她衣衫不整不敢起身,卻見王嫗帶著水盈水秀,微紅著眼跪在她身前,毫無預兆地直直地跪在她身前。
“怎麼了?”
水盈以袖拭淚,苦澀地說道:“女郎待我們姊妹以誠,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