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泓悵然地想,他是太抬舉她了。
“言小郎,”他突然改口,也不再當她做女郎,淡淡的從容的聲音一如往昔,翩翩謫仙的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巫蘅詫異地頓足回首,謝泓語帶歉然,“謝泓唐突,言小郎切勿見怪。此時改道回去,卻有些可惜,花期正好,不知以後——”
想到以後他們之間可能便是天長水遠再無交集,巫蘅心中的不捨又開始氾濫,她咬咬牙,舉步走了回來,“謝郎,不是要賞花麼?”
兩個人都彷彿忘了方才之事,謝泓也不再提起。
舉步過了曲折的木橋,迎面的霧色開闔之間露出抽絲掛影的嫣紅粉白,暮春時節這裡的桃花方才次第開放,也是建康奇景。緩步上岸,宛如走在雲境霧靄之中,而桃花之中傳林而過的白衣少年,佳姿秀逸,世無其二,不巧正是她心上的那位。
天底下已經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她這般想。
謝泓負著手,閒庭信步地走著,身後飄逸的白衣染著迤邐的水墨,成了一幅動靜咸宜的山水古畫,花瓣爭相簪入他的烏潤解散的髮間,巫蘅後腳跟著,看得呆了呆,而前面的桃花林裡已經施施然走出無數人來。
單看這些人低調而華麗的衣著打扮,應是建康城中的貴族,峨冠博帶,廣袂招搖,有跣足而歌者,有抱琴而奏者,三五結群地分花拂柳而過。
“謝郎。”巫蘅忽地頓足。
謝泓微微莫名,他勾著薄唇而笑:“怎麼了?”
“這裡……”巫蘅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問出口,但又不願讓他久等著自己,仍舊硬著頭皮與他對視,“不是你的地方?”
她說的這個“不是你的地方”,沒有旁的深意。
謝泓會意,搖頭失笑:“不是。”
轉眼,他又解釋道:“這建康城裡的貴人多了,我行事難免有所阻礙。譬如我今年尚未成年,約束太多,族中能分給我的財權,並不如外面的人想象之中的那麼多。”
原來如此,巫蘅略感失望地想,這樣她的第二個請求便更不能說了。
若使謝泓覺得難堪,她亦會跟著難受。
走過花林深處,那悠揚的琴曲便更加清晰可聞,不乏婉轉多情的建康名士,將琴聲奏得如怨如慕。巫蘅心想,他眼前這個少年,便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琴曲大家,可惜……前世的謝泓自十七歲後便摔琴絕弦,此後一生再無名曲傳世。
不知道——
她想了想,心裡頭的念頭竟不留神地說了出來,“春光好景,謝郎無弦曲雅興?”
“你是說我牛嚼牡丹?”這小姑拐彎抹角地說他不懂欣賞美景,吝嗇琴曲,謝泓不與她一個小姑計較,卻真真是無計可施,唯獨失笑。
“這位小郎,要聽謝泓一曲,可謂登天啊!”身後有人戲謔笑語,巫蘅怔怔地不知此地有謝泓熟人,登時尷尬得臉色微紅,正要行禮,那人卻一掌隔開她來,“禮多見怪,如小郎言,春光好景,得此相見,亦是美事一樁,快哉快哉。”
巫蘅才看清眼前之人,年約不惑,倜儻地留著鬍鬚,雙目炯炯,頗有心寬體胖姿態。
隨他前來的還有兩人,一個是青衫文士,眼神純淨雅然,身長提拔,如玉樹皎皎,一個與她一般,是位不及弱冠年華的少年,著了一身玄裳,瘦弱霜雪之姿,雖然臉色蒼白,但難掩俊秀。
“原來是陳公。”謝泓的唇浮出一朵微笑,他拱手作揖起來。
能讓謝泓如此相待的,必定不是凡人,巫蘅這個禮還是行了下去。她不知道,此刻遲上了些時候,便有種“夫唱婦隨”的和諧之感,那臉色蒼白的少年便得了樂子似的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巫蘅臉色更紅。
謝泓不以為意,為巫蘅一一引薦,“這位是陳公,建康城裡有名的名士,昔年曾以十三言勝論家君,談鋒雖少而敏,時人謂一字如金。”
這般陳年舊事也能被謝泓翻出來說,看來自個兒在清談一道上贏過他父親之事,這個看似光風霽月的少年,都一一記著,如此記仇,當真不愧於王悠之口中那睚眥必較的謝十二。陳公無奈他何地拊掌失笑。
“這位,”巫蘅對陳公再度見禮之後,謝泓為她引薦那位青衫文士,“出自蘭陵蕭氏,與我同行,蕭十二郎。”
蘭陵蕭氏早在漢代便已地位不俗,晉以來雖有沒落之姿,但仍不失為天下頂尖的門閥。也是巫蘅難以企及的,她與青衫文士低頭見禮。
蕭十二郎低笑,“謝十二,何敢與你同行,”又對巫蘅道,“小郎喚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