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抱著人事不知的賈寶玉,哭成了淚人,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可也要看你我夫妻的分上。
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今日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
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吧,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裡總要有個依靠。”
這話不只是在勸賈政,也是在傾訴她的委屈和怨恨。
賈政聞言,看著髮妻不知何時斑白的鬢髮,心中一軟,再看看被打的死活不知的賈寶玉,心中亦是一痛,向後坐在椅子上,淚如雨下。
他又豈能不痛?
王夫人何曾見過賈政這般作態,雖然流淚,卻亦是真情流露。
對於她來說,這已經是許多年前才有的事了。
那個時候,他們也還算是一對恩愛的夫妻,舉案齊眉之敬,閨閣畫眉之樂,亦都體驗過。
只是,不知何時起,他們從相敬如賓,漸漸的成了相敬如冰……
念及此,心中愈發悲苦,攬著被打的皮開肉綻的賈寶玉,嚎啕大哭起來,哭到傷心處,更想起了早逝的賈珠,愈發肝腸寸斷,哭道:“珠兒啊,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我的珠兒啊!”
聽到王夫人喊賈珠的名諱,賈政只覺得心頭一痛,喉頭一股腥意湧上,嘴角竟緩緩溢位了一點殷紅。
陪同王夫人一起來的李紈,聽到先夫的名字,再想起這些年她受的苦,亦是難忍心中悲痛,放聲大哭起來。
正沒開交處忽聽丫鬟來說:“老太太來了。”
一句話未了只聽窗外顫巍巍的聲氣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乾淨了!”
賈政見賈母來了,一時又急又痛,連忙迎接出來,只見賈母扶著鴛鴦喘吁吁的走來。
身後則跟著王熙鳳並賈迎春姊妹數人。
賈政上前躬身陪笑道:“老太太何必親自走來?有話只該叫了兒子進去吩咐便是。”
賈母聞言,止住步,喘息一回,厲聲道:“你原來是和我說話!我倒有話吩咐,只是可憐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卻教我和誰去……”
“說”字未出口,卻看到賈政嘴邊的殷紅,賈母瞳孔猛然收縮,身子都不禁晃了晃,震驚莫名的哀嘆道:“何至於此啊?”
眾人聽得賈母的聲音不對,順著她的目光,大家也看到了賈政嘴邊的那抹駭人紅線,紛紛捂口驚呼。
王夫人更是怔在那處,連哭都忘了。
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連賈政都氣死了,她們娘倆,還能不能活下去……
賈政自己倒沒有太在意,他知道這只是急怒攻心所致,正欲開口與眾人解釋,卻見後面又來了一人,不是賈環是誰?
賈環面色少有的難看,眉頭緊皺。
他走上來後,第一眼就看到賈政臉上的淚和嘴角的血。
一張臉頓時愈發陰沉,甚至連幾個妹紙關心的目光都沒看,只與賈母點了點頭,徑自走到賈政跟前,沉聲道:“爹,發生了何事?”
賈政看到賈環,不知怎地,心中似乎一下有了底氣,像是來了靠山一般,想起方才忠順王長史的囂張跋扈和自己受的氣,他眼睛一酸,眼淚差點又落了下來,強忍著悲意,賈政搖了搖頭,沙啞著嗓子道:“爹無事,快扶老祖宗回屋吧。”
賈母卻搖了搖頭嘆息了聲,朝夢坡齋邁步走入。
上一回她來這裡,還是幾年前為了幫賈環鎮場子,讓賈赦等人不得打賈環手中水泥的主意。
這一次來,卻已然物是人非了。
王夫人進屋後,看到賈寶玉的慘樣,又忍不住趴他身上痛哭起來,數落一句“不爭氣的兒啊”,又心疼一句“你倘或有個好歹,丟下我叫我靠哪一個”。
賈環走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並起兩指,搭在賈寶玉的脖頸處,略略一聽,便對關心看著他的賈母和賈政點點頭,道:“無大事,只是疼昏過去了,脈象還好,沒傷著裡面。”
賈母和賈政兩人聞言都鬆了口氣。
賈母見雖然確實打的狠了,不過卻確實也只是棍棒外傷。
賈政不過一個無力書生,又有了春秋,哪裡能有多大氣力?
雖然也心疼的緊,可看到兒子嘴邊的殷紅,好歹沒有再多說什麼。
只是招呼著王熙鳳,抬了賈寶玉,一行人去了她的榮慶堂。
待人都走後,賈環攙扶著賈政坐下後,皺眉道:“爹,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發這麼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