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言未已,夏鼎到了面前,跟了一個小廝,手捧大拜匣,展在桌面,說:“看這罷。”只見匣內一封,上邊紅簽寫著“刷印書資銀三十兩,”下邊一個侍生拜帖。希瑗方欲開言,希僑道:“鄉試正主考姓張,副主考是湖廣裴年伯的小兒子,他中進士我知道。前日在塘鈔上見了,如今將到。你去安排進場中舉,我去開樓印書。”希瑗上書房去訖。
夏鼎道:“哥呀,我如今住了道臺衙門,你近日與道臺好相與,萬望口角春風,我就一步昇天,點了買辦差,就過的日子。當年相處一場,也有不好處,也有好處,大約好處多,不好處少。何不憐這個舊朋友。”希僑道:“你通是胡說。道大人半天裡衙門,只為這裡祖上有付印板,請我弟兄二人進去說印書的話。這還是祖上的體面,與我弟兄們何干?就是道大人不嫌棄我,賞個來往,你說叫我見了大人,怎的提起?說我有個朋友,是大老爺衙役,點他個買辦,人是不弄詭的。——說的說不的?你替我想一宗話,我就說何妨?況且我知道你,三天買辦,四十大板,一個革條。那是你的鐵板數。你回去罷就說銀子送到了。”夏鼎只得含悶而去。
這盛公子怎的開樓門,怎的僱匠人,怎的買張紙,怎的移印板,怎的刷墨然,怎的裝部套,詳起來千言難盡,略起來一行可了。不過半月,刷印完畢,裝裁二十部。單等鄉試場完,觀察監試回衙,並原銀三十兩,一齊繳進道署。
原來盛希僑是個本底不壞的人。少年公子性兒,呼盧叫雉,偎紅倚翠,不過是膏粱氣質,紈袴腔調,也就吃虧祖有厚貽,缺少教調。畢竟性情亢爽,心無私曲。處兄弟之變,大聲呼曰:“俺家媳婦子不是人!”這八個字,就是治鬩牆病的千金不換的一劑妙藥。
不說這些閒話。單言到了場期,主司、同考官俱按定期先進,監臨、提調,俱案舊例分班。頭場二場三場,這河南八府九州各屬貢監生員,俱按功令時日,點名進去,執簽出來。九月朔日掛榜,祥符城內中了五名舉人。這副榜之首,張正心中了第二名,副榜之末,譚紹聞也中了第二名。譚簣初落了孫山。
院試以遊洋為喜,鄉試以登賢書為重。各街轟動哩是舉人,那副車也就淡些。譚宅以簣初為望,落榜也就鬆了。因此蕭牆街,不似前日父子並進學時,恁的一個轟鬧。譚紹聞騎馬上墳上磕頭,後來刻硃卷、會同年,既住在省城,也不能不有些事體。但附驥尾難比登龍,不甚高興,少不的先去舅氏王春宇家,又向別的親戚家也走了一走,不過略為應酬。
至於拜見本家觀察大人,卻不得不鄭重其事。一日,先命王象藎向道臺衙門打聽大人在署與否。王象藎打探得並無上院、拜客等事,方才進衙拜見。請會一如前儀。謁畢主祏。仍至書房坐下。茶罷問話,觀察道:“簣初今日仍該同來。”紹聞道:“簣初託人找著他的薦卷,頭嘗二場,黑、藍圈點俱疏疏落落有些兒,到了三場,批了‘摭拾錯誤’四個字。緣他未看過史書,就策題敷衍,誤把裴晉公平吳事,寫了一句‘韓愈披堅執銳於壁壘之間,厥功其懋,爵之以伯,酬庸之典,不既渥哉!’夾了一個‘摭拾錯誤’藍字籤兒。簣初一天也沒吃飯,因此不敢來見伯大人。”觀察道:“幼年不暇考核,耽擱功名,誠為可惜。然中舉過早,又未必不是一懼,吾弟知也未知?”紹聞道:“聆大哥教訓。”觀察道:“簣初大器,若是這回中了,髫齡甫過即登賢書,豈不可喜?然可喜不過二分,可怕就有八分。功名一途,非有真實學問本領,總是脆弱可危。他如今十四五歲,只是一個嫩芽兒,學問是紗縠一樣兒薄,骨力是冰凌一般兒脆,待人接物,心中沒有把握,少不的以臆見從事。這沒學問、沒閱歷的臆見,再不會有是處,他又以功名佐其所見,說我斷沒錯處。不知自以為沒錯處,這錯處正多哩。簣初侄今科不中,正省了早發早萎這個憂心。即下科不中也不妨。若兩科不中就遲了。”紹聞道:“哥大人教訓,愚弟如聾眼忽聽半天人語,可惜簣初今日不曾來。”觀察道:“他來又不可說破,一說破,又不免鑿開混飩。總在我們為父兄的,默存其意於無忘無助之間而已。”紹聞道:“乃愚弟現在,該如何?”
觀察道:“賢弟進學,就中了副車。如今舉業固不可緩,家事卻也要料理。老太太春秋已高,萬不可叫他為家事縈心。一面料理家務,得空就讀書。三年一應鄉試,中了上京,不中還照常照料家事。賢弟向日所為,我已知其大半。總之,再不走荊棘,這邊就是茂林修竹;再不踏確犖,這邊便是正道坦途。此乃以豐裕為娛親之計。如必以功名為顯親之階,就要上京入國子監,煞用苦功,春秋二闈,都在京中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