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律師放下他正在讀的那本厚書,越過他的辦公桌望著我。他吸菸鬥。菸斗熄了。他盯著我,重新點燃。他跟我同齡,臉型狹長,臉上的光澤掩藏了一切激動和感情,棕色鬈髮向後梳,像鐵絲一樣。他對女人有無窮的吸引力,自己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大辦公室坐落在費利格拉斯街上一幢樓的第三層。櫥裡放著一排排法律書和檔案,辦公桌上也堆滿了。一扇窗戶開著。夜晚溫暖,星光明亮。一輪銀月高照。姑娘們的笑聲。汽車飛馳而過。一隻喇叭在鳴叫。從什麼地方傳來爵士樂。人們交談著,聲音模糊不清。一個孟夏之夜的種種聲音……
二十二點二十分,我趕到馮塔納這裡。我在關著的房門旁發現了他的名字和門鈴按鈕,他走過來為我開啟門。他剛剛結束了自己的工作,穿著襯衫和褲子,領帶拽鬆了,吸著煙靠在椅背上,一聲不響地聽完了我的故事。我也穿著襯衫坐在那裡。在我沉默時,他還提了許多細節問題,比如問我搬出家的日期和過程,卡琳當時的反應。然後,他為我朗讀婚姻法第四十八條,重新點燃他的已熄滅了的菸斗,說:“你看,這事情可惜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我的親愛的。”
“可我必須離開卡琳!我們的婚姻業已死去多年了,這你知道!如今我遇到了另一個女人,再在卡琳身邊呆下去我會完蛋的!”
跟他的鎮定、慎重的聲音一樣,他的臉上也毫無表情。
“這些全是對的。只不過它們跟你的處境根本無關。你以為,新婚姻法的起草怎麼會拖得沒完沒了?根據舊婚姻法,如果你運氣好的話,兩三次審理判決後你就能離婚——可我不相信——即使辦成了,你也還得多次上法庭,因為生活費用、家用器具、租房、額外收入的處理還需要再三進行審理判決。許多人都這樣倒黴。”
“這太可怕了!”我喊道。
“這當然可怕。杜會學家想制定一個新的離婚法,要求一旦查明瞭真相,一個法庭一名法官就能作出判決——根據新法律,分居兩三年之後,你就如願以償,算是離婚了。但這部新婚姻法尚未公佈。沒人知道它何時開始實施。我不想拿現行法規引起的悲劇惹你乏味,但這些都是我親身經歷或親耳聽過的。”
桌上有一瓶“人頭馬”和兩隻杯子。他把杯子倒滿,我喝了一大口。我需要它。
“可憐的人,”馮塔納說,“這位昂熱拉,你非常愛她嗎?”
“遠不僅僅是非常。”
“你們倆之間相距數千公里,你看,你們的愛情對你們沒一點好處。”
“我絕不會再回到卡琳身邊。”我說,又喝了一口,“那我能怎麼辦呢?我總得做點什麼。或者你,你這個訟棍。這可是你的職業!”
菸斗不通了。馮塔納磕空菸斗頭,然後拿瘦削修長的手指使勁堵住它,從一個白藍色的荷蘭瓷盒裡取出煙,聳聳肩。
“咱們必須正視現實,羅伯特。按照正在起草的婚姻法,將不再以過錯的原則作為婚姻離異的基礎,而只看破滅的現狀。因此你是在冒險,你惟有冒險一搏。你申請離婚。也許新的婚姻法不久就會公佈。也許不會。也許你會離婚——非常快,但屆時為了處理離婚以後的麻煩事,你還得跟法庭耗上幾年。你的昂熱拉受得了這個嗎?”
“她受得了。”我說,“我受不了。”
“她也受不了。”馮塔納說。他又重新點燃菸葉,吞雲吐霧。它們散發出瀝青和蜂蜜味。“你更加不行。你今天就已經是隻剩一副骨頭架子了。我瞭解你。其他人注意不到。跟你握手時,我注意到了。你心神不寧,在這種狀態下你連一年都支撐不了。”
一年?一年後會是什麼樣?我想。我會病得更厲害嗎?重病?會保持現狀嗎?也許在昂熱拉和我可以作為男人和女人交合之前,我就已經死了。也許正如馮塔納認為的那樣,昂熱拉也無法忍受這種等待。是的,我是個神經極度緊張的人,馮塔納的話講得句句正確。
“可是,把兩個完全分居的人強捆在一起,這是不人道的!”
“這法律是不人道。”不管說什麼,馮塔納臉上的光澤一直不消,他的聲音也保持不變。憑著這一才能他已經贏得了許多訴訟。他平靜地說:“因此,我也非常反對你的申請離婚的願望。如果你想達到目標,那你就得儘可能對卡琳卑鄙,因為她還不想離婚。”
“她沒講她想離婚。”
“她肯定不想離!她永遠也不想離婚!在你傻乎乎地告訴她,你多麼愛另一個女人之後,她永遠也不會把你讓給別人。她樂於看到你死於你的愛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