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
“生活愉快。”卡琳說。
“也祝你生活愉快。”我說,走出餐廳之前,她連看都不看我。我目送她,直到她消失。她沒再轉回頭。我又坐下去,望著窗外的霧巒和雨。
“請注意,泛美航空公司訊息,您所乘的經停慕尼黑飛往羅馬的875次航班起飛時間延遲約三十分鐘。”喇叭裡的那個姑娘聲音說。她又用英語說了一遍。
9
我四十八歲。
再過兩年我就五十歲了。說不定再過兩年我就死了。或許早死了。但也許我還要活上很久。我有病,這我現在確切知道。病到什麼程度,我不知道。也許很嚴重,也許不太嚴重。無所謂。我一生中工作得過多了。我掙得夠多了。我有一幢漂亮的房屋,擺滿了好看的東西。我跟一個我不愛的女人生活在那裡。我曾經愛過這個女人。不,那不是愛情。那是慾望。在我的慾望裡我是幸福的。這種幸福持續了不到三年。除此之外,我在生括中從沒幸福過。不是嗎?是的,就是。作為孩子,我有過幸福的少年,有許多能跟我玩的朋友。我有一隻小狗,跟它在一起我是最幸福的。它被一隻卡車壓了。它沒死,只是受了重傷,看得出來它必然會死。許多孩子圍在我和我的狗周圍,在街上。悄無聲息。我從建築工地上取來一塊花崗岩,在我的狗身旁跪下,再一次撫摸它的頭。他舔我的手,然後我舉起石頭,用它敲碎了我的狗的頭顱。我不想讓它再忍受痛苦,可別的孩子全都大聲叫喊,群起毆打我,然後跑開了。他們回家後講述發生的事情,從那時起,沒有哪個孩子還能跟我玩。我父親關了我一個星期禁閉來懲罰我。他們不允許我把我的狗埋在花園裡,一家機構的車拉走了小小的屍體。我愛我的狗,因此我殺死了它。這也是一種永遠不會有人理解的東西,我想。那之後我長時間為我的狗祈禱,願它幸福,不管它身在何處。從那以後我就再沒祈禱過。噢,不對,還是祈禱過,在我發作時。可這不是真正的祈禱。我再沒養過狗。我也有過朋友,戰爭中,戰爭後。當我結婚時,他們全都漸漸地疏遠了我。他們不喜歡我妻子,我妻子也不喜歡他們。一開始我老是妥協,照我妻子的意願行事,因為我瘋狂地渴望她的肉體,想同她睡覺。後來我不再妥協,一意孤行。但我的朋友們已經消失了。我從事我的職業可以說是見多識廣。我從沒到過戛納。這真是奇怪。究竟為什麼?我總是去公司派我去的地方,儘量做好我的工作,或成功或失敗,跟許多女人睡覺。也沒有很多。大約四十個。最多四十個。其中大約有三十名妓女,大約有十名已婚女子。妓女總是很可愛。我從沒愛過這所有女人中的那一位,我不相信她們中有誰愛我。對此我甚至敢肯定。因此,我四十八歲了,實際上還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我不大可能再瞭解到了,根本不可能了。我對我的妓女們非常滿意。事畢你總是能立刻單獨一人。為此我真想繼續這麼健康下去,健康得我能工作:為了能孤孤單單,遠離家裡。我跟卡琳沒有生孩子。謝天謝地。在這麼一種婚姻中我拿一個孩子怎麼辦?估計大多數的婚姻都跟我的相似,只是人們對此閉口不談。我們也不談。不,肯定也有幸福的婚姻。肯定的。真的被另一個人所愛,一定很美。那是什麼滋味,我不知道。但我也根本不想知道或瞭解,因為我本身不能愛,這點我在我的生活中已證實了。我很想再這樣保持健康十五年,讓我能看看世界能工作。單獨呆在酒店、酒吧、飛機場、臥鋪車廂或高速公路上。然後我只求速死。如果可能的話,應該死得迅速而不痛,或只是一瞬間。最好是那麼一種發作讓我死去。不會有人為我哭泣,卡琳不會。她為什麼要哭呢?無論如何,我不想病到成為他人累贅的程度,最不想成為卡琳的累贅。病著聽任卡琳的擺佈,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念頭。我父母死於心臟病。他們不得不長期受罪,兩人都是。這我無論如何不想。如果在我身上疼痛和久病不愈也會拖上很長時間的話,我將想辦法弄到毒藥。這是我緊接著必須乾的事:給我弄一種烈性毒藥。也許在戛納能行。有錢什麼都搞得到。我想搞到它,那毒藥,這樣,如果疼痛太劇烈,或者那最後一件還能給我一點開心的東西,即我的工作也令我生厭時,我好隨時服用它。我得有一種有效的毒藥,快點搞到,因為我不知道,我至少還能過多久我現在過的生活。
“請注意!漢莎航空公司公佈您的經停巴黎飛往尼斯的567次航班的訊息。請乘客們透過14號登機口登機。”喇叭裡傳來那個姑娘的聲音。現在是十五點三十五分。我叫來侍者結賬。
然後我上了汽車,它把我送到我的飛機。雨滴滴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