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宗憲很沉著地問:“大人打算如何下手?”
“我要動張廷彝!”
“只怕動不了!”胡宗憲說,“我看,保靖兵一到,也會打個大勝仗;那時候就該他神氣了。”
“他要神氣?神氣些什麼?”趙文華想了好一會,面露獰笑,“你看我的手段!我要教他敗了不得了;勝了更不得了!汝貞,你信不信?”
“大人的話,何有不信之理。不過,才具短,看不透大人的深處。”
趙文華已經想到一個說法,但正當要開口細談時,忽然轉了一個念頭,自覺胡宗憲處處比自己強,即令他非常知趣馴順,就眼前來說,決無遭受反噬之虞,卻仍應拿“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兩句俗語為戒。而且看他有些不明白,何以張經“打了敗仗不得了,打了勝仗更不得了?”
那就讓他納悶去;等降罪張經的上諭下來,也教他看看自己的手段!
畢竟還是自己比胡宗憲高明!趙文華在心中得意自語,表面上卻很矜持,“也不知能扳得倒他不?”他說,“盡力而為吧!”
等胡宗憲一走,趙文華隨即將自己關在書齋內,靜悄悄地草擬奏摺,主旨是攻擊張經擁兵自重,能夠力戰而故意不戰;為的是可以不斷向朝廷需索,向地方勒派,在糧餉上侵吞肥己,照張經的打算,寇如飢鷹,飽則遠揚;到倭寇海盜撤退以後,張經才會追剿餘寇,假報大捷,虛冒戰功。
這一來,張經如果打了敗仗,倒可反證趙文華的奏劾,並無根據;一打勝仗,恰好證明了他的看法不錯,坐實了張經有意冒功。
田州土兵的受挫,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惡劣影響。倭寇海盜對於在西南瑤壯苗子,瞭解不多,只當他們如同出押之虎,兇猛非凡,以趨避為吉。哪知一仗打下來不過爾爾!然則畏他何來?
就因為這一念的轉移,便又大舉騷擾擄掠;由海入江的南通州、狼山、常熟、江陰,無不大遭荼毒。警報一日數次,報到嘉興,張經急得跳腳,除了大罵趙文華打草驚蛇,誤國害民以外,別無作為。因為包圍聚殲的方略是早經決定了的,一切部署都本著此宗旨進行,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否則不就跟趙文華的浮躁輕率,有何不同?
而趙文華卻放不過他。為了不願看張經的“老前輩”的臉色,他只用文書督促;一天至少一通,甚至兩通,三通,文書中的措詞,大同小異,第一段是引敘戰報,某處被侵,死傷多少,財產損挫幾何?第二段是談總督的責任是保境安民;捍禦外侮;而張經受恩深重,決不忍坐視不問。第三段是恭維以後的指責,說某處某處乞援,“督轅”不發一兵一卒;現在大軍雲集,不難滅此跳樑小醜。何以按兵不動,實難理解。
最後一段便是要求從速出兵,傳述皇命以外,往往還要“為民請命。”
連損帶囂,文字犀利刻薄,張經看過一兩通以後,氣得再也不看了。當然也談不到有何覆文——這原在趙文華意料之中,明知不會有結果而樂此不起,無非為張經將來下獄受審時,留下許多不利的證據而已。
這樣到了四月廿幾,水順、保靖的土兵終於開到了。永順、保靖的土司都姓彭,一個叫彭翼南、一個叫彭蓋臣,官號稱做“宣慰使”,都很能幹,亦都善於帶兵,部下久經訓練,不容易打得散。不像田州土兵為烏合之眾,能勝不能敗,一敗就潰。
這也就是張經必得等這兩支到了,才肯動手的緣故。事先,張經將盧鏜由浙東調到嘉興,專門負責指揮永順、保靖土兵;同時指定駐紮在無錫、常熟一帶,因為大軍雲集浙西,地方負擔過重;無錫、常熟等地亦是膏腴之地區,可以養得起這兩支土兵。
在柘林至川沙的倭寇、海盜,本來有兩萬多人;一部分流竄各地,也還有15000人左右。他們也早就瞭解張經的方略,所以等永保兵一到,知道生死存亡所擊的一場大戰,迫在眉睫了。
就在這時候,汪直已由日本的五島列島,專程抵達柘林。此來本是觀察動靜,恰好趕上情勢如箭在弦上之時,便順理成章地作了發號施令的大頭目。浙西的地形,他相當熟悉,在研判來自各地的諜報以後,發現官軍的部署,著重在南面沿海自金山衛至海鹽一線,以及北面的沿長江南岸各地,中路青浦、松江到嘉善、嘉興各地,並沒有多少兵力,而嘉興是張經駐節之地,倘或能夠發動奇襲,活捉張經,固然可以瓦解官軍的整個攻勢;即使不能如願,至少張經會求調西龍兩路的軍隊回嘉興。那一來南面沿海的防務就會出現漏洞,豈非可乘之機?
這是先下手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