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還只是討厭彼此傷害,害怕有人在她面前死去,現在則是極端厭惡了!她不明白的是,薩克──他是那樣愛好和平,嚮往自由而平凡的生活,這樣的人怎麼會參與到戰爭中去呢?
走到礦洞深處,莎拉才發現,這個礦洞實在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擅長改造房屋的樹人把它分割成了無數個小房間,呈葉脈狀分佈,彼此之間由狹小的通道相連線。班西把她領到自己床邊上,踢開瓦罐,挪出足夠大的地方讓她坐下。她顯得怒氣衝衝,腳下太使勁,踢破了一個罐子,“哐當”一聲,把床上的嬰兒嚇哭起來。
“班西小姐……”莎拉囁嚅地叫她。
“別叫我小姐,我不是小姑娘了,而是這個孩子的母親。”班西抱起嬰兒,心情煩躁地哄他入睡。她的面板烏黑,因此眼眸顯得格外亮麗。
“那麼班西太太……”
“還是叫我班西好了!噢,天哪!”她敲著額頭,皺眉說,“對不起,我不該發火,可我忍不住!”
“你在生我的氣。”
“不是。”
“你是!別否認,我知道。”莎拉盯著她,“可是我不會道歉,我剛才說的是事實,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都會照我說的做。”
“我並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覺得有什麼東西遮蔽了你的眼睛,噢,坦白說,我認為你太不識好歹!”班西低聲說了句抱歉,又急匆匆地吼出來,她大概不太擅長控制音量,說起話來像鋼珠滾落在玻璃上,劈里啪啦的。
她直言不諱地說:“薩克裡菲斯先生,他是個英雄式的人物,不止我這麼想,夏、阿爾切他們都這麼認為,我們尊敬他,就像尊敬一個領袖。倘若你以為是他慫恿我們革命,那就錯了!他始終宣告自己是一個聖療師,普通的白魔導士,他所做的僅僅是治好我們的傷,給我們吃的,提供我們住的地方,不求回報地照料我們而已!噢,我不知該怎麼形容,他拯救了我們!可是當我們一致請求他留下來當阿斯貝的首領,反抗愛蘭格斯時,他卻拒絕了。知道嗎?那都是為了你。他從不在這兒過夜,哪怕再勞累,他都會回到你們的家。他什麼都不告訴你,是啊,他一直猶豫,這幾個月來誰都能看出他臉上的苦惱──這是為什麼?你難道從來沒為他考慮過?”
莎拉挺直了腰,表情僵硬,她動了動嘴唇想反駁,卻又被班西打斷了。
“等等,聽我說完……噢,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對一個巫女大呼小叫的!”班西又羞又急,卻還是堅持把話說完,“可是,紅巫女,我班西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卻禁不住想替薩克先生抱屈──他是這樣愛你,把你捧在手心裡寵愛,結果卻遭到你如此無情的冷嘲熱諷,噢,真叫人心裡難受!”
她丟下這句話,心裡大概慌張得厲害,把嬰兒塞在莎拉手裡就急匆匆走出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莎拉,和一個咬著手指頭睡覺的孩子。
“唉,你的母親,還真是火爆脾氣,你說是不是?”莎拉捏了捏嬰兒的尖耳朵,噘起嘴,使勁忍住胸口的酸楚,“她說得不錯,可她不瞭解啊!沒有人知道,連薩克也不知道,我身體裡有個可怕的怪物,總有一天,我會傷害你們啊!”
沒錯,我不該責怪薩克,我要向他道歉,可是又有誰來體諒我呢?
這天晚上,她做起了惡夢,有個面目猙獰的傢伙把她推落了懸崖,在墜落的前一刻,她看到那個人竟是自己。而更令她害怕的是,醒來後發現,惡夢還在延續,現實反而更殘酷。她直冒冷汗,手腳哆嗦,想起床出去走走,猛然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礦洞裡各個種族間正為某個問題爭吵,人聲嘈雜,而這個人卻低著頭沉默地徘徊,顯得與他們格格不入。
“是誰?薩克?”
他清醒過來,抓住她的手:“是我,莎拉,我嚇到你了?”
一陣沉默後,兩個人同時說了聲“對不起”,莎拉為了剛才對他大發雷霆的事,而薩克則是因為對她有所隱瞞。他擔心莎拉一怒之下離開他,焦急難耐,於是守在門口,思忖怎樣解釋他的理由。
他最後還是這樣說道:“我不想找藉口,是我錯了,莎拉,我沒想到這會令你如此生氣。”他說,請求原諒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實情和盤托出,只要莎拉願意,他現在就可以從頭至尾一字不漏地告訴她,哪怕說到天亮也行。
莎拉搖搖頭:“不,錯的人是我。倘若我沒有誕生在這個世上,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薩克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彷彿嗅出了危險的訊號:“這是什麼話,天哪,你想到了什麼可怕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