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佳期根本沒想起孟和平來,因為過生日的常劍波恰巧是她室友絹子的男朋友,那天她其實是出於義氣去救場的。
後來孟和平一直感慨,說真沒想到你那麼能喝。
佳期只是笑。
孟和平酒量很好,打小被他爺爺拿筷子沾白乾喂出來的,在遇上佳期之前,據說從未遇到過敵手。而佳期的籍貫是浙江紹興,出文人才子,亦出好酒。最醇的花雕,要深藏地底十八年,拍開泥封,方才是濃香四溢。她是紹興轄下古鎮東浦人,父親釀了一輩子的酒,所以她打從出生,幾乎就是在酒香里長大的。當事人壽星與孟和平猜拳,卻輸得一塌糊塗,幾乎要醉得人事不省,她只得出來圓場面,幫著常劍波接了孟和平幾招。
起初孟和平沒將她放在眼裡,覺得這小丫頭不值一提,最後才知道上了當。幾樽白酒下去,她不過是眉梢眼際添了幾分春色。而她猜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後來孟和平一直鄙視她“貌似忠良”。她那時是那種看起來很老實很乖的丫頭,交手才知道深不可測。
棋逢對手兩個人都喝得起了興,剩了最後半瓶酒時他說:“我先抽根菸,可以嗎?”佳期說當然可以,他隨手將煙盒擱在桌上,那精緻的煙盒上印著大朵的茶花與十分動人的詩句:“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佳期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裡一動。
他沒找著火,她交給他一盒火柴。他詫異地拿著那火柴,終於認出她來,笑了:“原來是你。”
她也笑:“是啊,是我。”
那天在場的人差不多全喝高了,趴下的趴下,歪倒的歪倒,還有人放聲高歌,擊箸而唱。滿桌唯有他們兩個還殘存著一絲清醒,佳期越喝眼睛越明亮,到最後眼波欲流,都覺得快管不住自己了,心裡明白自己是喝高了。孟和平其實喝得也已經八九不離十,喃喃地說:“全都醉了,待會兒怎麼回去?”佳期腦子直髮木,吐詞還算清晰:“走回去唄。”孟和平說:“他們是走不回去了,咱們兩個也管不了他們,由他們這兒躺著吧,我陪你走回去。”佳期笑嘻嘻:“別忘了結賬,不然服務員不放咱們走。”
後來佳期一直愛問:“孟和平,你為什麼喜歡我?”
孟和平一本正經想了半晌,才說:“你多精明啊,都喝醉了還惦記著叫我先結賬,我這樣的老實人能不上你的當嗎?”
佳期完全忘記自己曾說過那樣一句話,只記得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風,深秋的夜很冷很冷,走在校園的林***上,跟孟和平有一句沒一句地東扯西拉。學校的路燈永遠有一半是壞掉的,隔很遠才能看到一點橘紅色的光,像是夜的眼睛,溫暖而寧馨。後來他問:“你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將自己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衣服還帶著他的體溫,淡淡的陌生氣息,沾染著酒的芬芳。她兩手籠在長長大大的袖子裡,像一個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種奇異的熨帖。抓絨襯裡柔軟如斯,也許真的是喝高了,並不是身體上的暖,那點暖洋洋的感覺彷彿是在胸口,一絲一絲滲進去。
他們說了很多話,從幼兒園吃午飯偷偷扔掉肥肉,到小學時跟同桌劃三八線,初中時與老師唱反調,到高考填志願與家人抵死抗爭,樣樣都是志同道合。說到高興處佳期喜歡比劃,於是長袖一甩一甩,像是唱戲的水袖。他喜歡搶她的話頭,佳期喝多了酒,只覺得渴,然後還是要說,也願意聽他說,兩個人就那樣滔滔不絕地講吓去,自己也好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那麼多話,只是要說個不停。最後終於到了她住的寢室樓下,他看到商店的窗子還透著光,於是對她說:“你等一等。”
他去敲開商店的門,買了兩瓶酸奶,她像小孩子般歡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只覺得如玉露瓊漿。他默不做聲,將另一瓶再遞給她。
“你不喝?”
“都是給你買的。”
她啊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拿那根管子只是在封塑上劃來劃去。他重新接過去,默默替她插好了,依舊不做聲再遞還給她。
她咬著管子,默默吸著酸奶。
酸奶很涼,也很稠,這個季節的酸奶稠得都可以堆起來了。所以她喝得很慢,酸奶不知道為什麼並不酸,反而很甜。
他說:“我叫孟和平,你叫什麼?”
她有點好笑,到現在都還沒有互透過姓名:“佳期,尤佳期。”
他問:“是‘佳期如夢’的佳期?”
“是呀。”
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佳期如夢,這四個字裡正好有她的名字他的姓,但他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