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一塊兒玩,教我挑棒棒、下象棋。這時大人們突然醒來,看著我在跟死人說話,都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病。
是啊,老人們的魂一定都還在啊,離不開這個世界,那時候如果有朋友圈,成為屍體的他們大概也很活躍吧。
再回到我的微信,我問這唯一的好友:“你的老伴呢?”
“我不喜歡她,一輩子都不喜歡!”
他們經常吵架,從“文化大革命”吵到移動網際網路的時代。老婆樣樣管他,不準藏私房錢,不準亂交朋友,就是對他不放心。快退休了,老婆經常突然襲擊要抓姦,其實啥事都沒有。六十歲那年,他提出離婚,其實已醞釀多年,離婚協議書都備好了。老伴當場哭了,看到她眼淚滴答,他繳械投降,繼續老實過日子。有人算過命,她很長壽,至少能活九十歲。
屍體的最後一天。
我的朋友在微信上直播自己的葬禮。他穿著壽衣,躺在水晶棺材裡。家屬們哭聲一片。原單位領導致辭,然後兒子致辭。兒子四十多歲,政府公務員,混得不錯,葬禮不寒磣,收了不少白包。小孫女沒太傷心,在沒心沒肺的年齡,爺爺不怪她。三鞠躬後,哀樂響起。當老伴趴在送去火葬場,老伴和兒子一路陪伴,兒媳婦帶孫女回家,還要管賓客們豆腐羹飯。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的屍體朋友,被推進火化爐,發了畢生最後一條朋友圈——
“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自此後,我的微信忙個不停,每個禮拜都有人加我,無一例外自稱屍體。大部分在剛死不久,等待葬禮和火化的階段。年齡普遍在七十以上。有男有女,但老頭子居多,因為男的壽命比女的短。我的這些屍體朋友啊,有的為喪命暗自悲傷,有的卻有重獲自由的快樂,更多的是合不得凡間親人。他們對我很友善,在屍體的世界裡,我是唯一能和他們說話交流和解悶的。就算是性情內向的死者,也會跟我滔滔不絕地聊天,為了排遣無邊黑暗裡的孤寂。
我認識一箇中年屍體,四十四歲,死於癌症。拖了三年,接受各種化療與偏方續命,頭髮早就掉光,瘦得不成人形,不曉得吃了多少苦,為治病賣掉一套房子,老婆辭職在醫院守夜。當他躺在殯儀館,卻說開心,終於解脫了。他在朋友圈發各種笑話和段子,尤其喜歡開死人玩笑,被燒掉前的幾天,他成了我的開心果。
還有個傢伙,年齡跟前一位一樣,也是四十四歲時得了癌症。他放棄治療,取出存款,與老婆離婚,周遊世界,吃喝嫖賭,也拖了三年。他的結局在大洋彼岸,金碧輝煌的賭場,昏迷在一個兔女郎的懷裡,沒送到醫院就器官衰竭而死。成為屍體以後,他卻說自己莫名的悲傷,人早已不管他了,骨灰將快遞迴中國。
在我的朋友圈,每個人出沒的時間都很有限,長則一兩個星期,短則幾個鐘頭就銷聲匿跡,但留下許多有意思的內容。有個阿森納球迷,死後還在分析今晚的英超,為選手們加油鼓勁。休斯敦火箭的球迷,不斷髮九宮格照片,全是哈登的英姿。
屍體在朋友圈發照片,是怎麼做到的呢?顯然不是手機。我看到一些奇怪的角度,從空中俯拍,從地面仰拍,更像魚眼鏡頭。有人進火化爐的瞬間,拍了張火焰洶湧的照片。還有玩自拍的,真是不要命了(我好像說錯了什麼)!那是具如假包換的屍體,三十多歲的女人,死於車禍,臉部完好,面板底下泛出鐵青色,看著有些噁心——靈魂以另一種角度看自己,生前必是個自拍愛好者,死後縱然沒有自拍杆,也忍不住要發朋友圈。
有個外國朋友,在非洲工作,撞上恐怖襲擊被炸死。現在屍體還沒被發現,孤零零地躺在乞力馬扎羅山腳下。一群野狗正在啃噬屍體,同時激烈地撕咬纏鬥,遠處有頭獅子虎視眈眈,讓他想起偉大的海明威。而他即將透過野狗們的腸胃變成糞便。他在朋友圈最後發的那句英文,“AShes to ashes;and dust to dust”,我查了很久方明白——歸塵,土歸土。
而在我的朋友圈裡,那麼多屍體好友,哪一個跟我保持的友誼最久呢?
那是一個姑娘。
跟其他屍體不同的是,她不是自然死亡,也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她是個高三學生,還沒有談過男朋友。有幾個男生追過她,但沒被她看上過,因為她只喜歡TFBOYS。有天晚自習,放學後她獨自回家,司機是個邪惡的中年男人,用迷藥矇住她的口鼻,幾秒鐘就讓她昏迷了。
在那個憂傷的春夜,細雨霏霏,晚風沉醉。她不知道車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