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血》裡史泰龍版蘭博的武器,身上披掛子彈帶,高聲呵斥入侵者們,膽敢再踏進蠟像館一步,就要扮演電影裡的屍體了,一輩子!
老頭手裡的傢伙只是道具,但起碼能嚇唬後生們。掉進坑裡的拆遷隊員們,慶幸自己死裡逃生。
蠟像館安全度過一個星期。大門早被堵死,圍牆後面佈滿陷阱和壕溝,灌滿糞便這種“生化武器”,以至於成為蒼蠅的集中營,遠近二十公里臭氣熏天。拆遷公司掐斷了水電,老頭自行開挖水井,在值班室儲存了兩個月的麵粉和乾糧,還有手電筒、蠟燭、汽油等守城物資。
深夜,拆遷隊以鬼子進村的方式,爬上梯子越過圍牆,好幾個掉進了糞坑。但他們早有預案,用木板搭橋越過陷阱,闖入蠟像館一樓。他們帶好手電筒,各自提著榔頭與錘子,面對一個個醜陋不堪的蠟像,好像進了人肉屠宰場。雖然害怕,卻必須執行命令。第一個要被砸碎的是周杰倫的蠟像。有人剛掄起傢伙,周董就唱起饒舌的《本草綱目》,孫儷穿著甄嫘的清官盛裝,平舉雙手一跳一跳過來。女兒國國王唱起了“女兒美不美〃,武媚娘挺著酥胸在拆遷隊員背後吹氣。樓上的吃人博士漢尼拔,舔著牙齒走下樓梯。《碟中諜》的阿湯哥版亨特特工飛簷走壁,眼看要將入侵者全殲。
媽呀,邪靈真的出現了,拆遷隊的小夥子們,魂飛魄散,丟盔卸甲,越過糞坑和跳板,救出掙扎的同伴們,越牆而逃。
蠟像館保衛戰的第二次勝利。老頭從角落出來,與他的蠟像夥伴們擊掌慶賀。
這一晚過後,倒是驗證了風水師的預言,蠟像館煞氣重重,佈滿兇險的惡靈,若不祛除,必定後患無窮。
現在難題來了,誰都不敢再接近此地。附近的地價都跌了許多,高爾夫球場也宣告停工。領導撓頭之時,只能派遣蠟像館老闆出面,畢竟還是他的產業。
老闆選擇在陽光燦爛的正午,離蠟像館五十米開外,舉著大號喇叭和廣場舞級別的擴音器,以震耳欲聾之勢喊話。還是那套陳詞濫調,先是表揚老頭的忠誠,說他是史上第一敬業的管理員.也是公司最勤懇的老員工。再上“胡蘿蔔”,只要老頭投降,交出蠟像館,立即給他發放三千五百塊年終獎——他沒說這是工資個人所得稅的起徵點。邊
上的領導實在看不下去,咳嗽兩聲,老闆心領神會地提高了獎勵額度,從三千五升到五千五,最後在領導的手勢下,報出一萬八的不二價。等了個把鐘頭,原本期待的白旗並未看到,老闆便從“胡蘿蔔”轉到“大棒”,依次祭出城管、協警、公安、特種兵、法院、監獄,直到注射死刑等等法寶,但最厲害的是精神病院。
蠟像館中的老頭,聽到“精神病院”這四個字,想起一九七三年在湖南郴州,初次與楊麗坤相逢的情景。他怒不可遏地推出《鴉片戰爭》林則徐的大炮,灌滿糞便往門外來了一發,正好擊中老闆口沫四濺的嘴巴。
最後的“侵略”,定在中秋節,月圓之夜。
晚上八點,拆遷總指揮下達總攻令。大疆無人機,先行盤旋偵察一圈,確認沒有重型武器。八盞探照燈開啟,將蠟像館照得如同白晝。九十九臺挖掘機由藍翔畢業的高才生駕駛,宛如庫爾斯克原野上的坦克大戰……後面跟著一支重金聘請來的專業驅魔隊伍——和尚、道士、仁波切、古曼童齊出馬,聯合成為“蠟像館終結者”。
轟隆巨響之後,第一道牆被推倒。緊接著是土方車,傾倒大量碎石填平糞坑和陷阱。接著是蠟像館本身的牆體,抵抗了不到兩分鐘,就在無數推土機的強暴下化成渣渣。幾個蠟像還試圖反抗,李連杰版黃飛鴻和《警察故事》中成龍版陳家駒,他倆還來不及亮出絕招,便“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老頭躲在蠟像館房頂,被埋入瓦礫堆的剎那,看到阿詩瑪也被絞進了挖掘機的履帶下。
他悽慘地呼喚心愛的人兒名字,卻意外地聽到她的回答,阿詩瑪的絕唱——
馬鈴兒響來喲玉鳥兒唱,我跟阿黑哥回家鄉。遠遠離開熱布巴拉家,從此媽媽不憂傷,不憂傷嗨囉嗨囉不憂傷。蜜蜂兒不落喲刺蓬棵,蜜蜂落在喲鮮花上,笛子吹來喲口呀口弦響,你織布來我放羊,我織布來嗨囉嗨囉你放羊……
一生中最後一次的中秋之夜,老頭第一次聽到身為蠟像的楊麗坤的歌聲。她的嘴唇在動,口型飽滿,表情像電影裡一樣歡快。他終於相信,她也是有靈魂的,從未離開過他,自蠟像塑成裝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只是她始終保持沉默,哪怕手指都不移動分毫,只為絕不洩露這秘密。
但她一定知道,他是有多麼愛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