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叫人想起《西遊記》裡的白骨精——不,是屍魔。
更讓我斷定她絕非人類的是,她走路的樣子太奇怪了,遠看像沒長腿。至於她的臉,剛開始幾次,我從未看清楚過,只感覺她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
有一次,蒲松林把我獨自扔在河邊。恰逢黑裙女鬼出現,我躲藏在樹叢裡不敢動。要命的是,她就站在我前面,抬頭看星星看月亮,又掏出小鏡子對著路燈照,那古色古香的橢圓形小鏡子,就像電視劇《紅樓夢》裡嚇死賈瑞的照妖鏡。我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她倒是嚇得尖叫,摔倒在水門汀上。我爬出來,剛想逃跑,後面一聲嬌吒:站住!小鬼!
呸!你才是鬼呢!
但,我還是站住了,雙腿哆嗦著,回頭,蹲下來,盯著黑裙女鬼。
她吃力地坐在地上,下意識地把兩條腿併攏,手指頂著我的額頭說,喂,你在偷看我嗎?小鬼,算你有眼光!快把姐扶起來。
我不敢抗拒,閉著眼睛,抓緊她的胳膊,水蛇般面板,細細的包裹著骨頭,就像白骨精,或屍魔。
果然,她好輕啊,幾乎沒有分量,被我這個小學生拉起來了。
但她無法站穩,倚靠在我身上,嘴裡發出急促的呼吸聲,氣息噴到我的耳朵上,讓我一陣陣臉紅。
她說,哎呀,我的腳扭傷了,今朝夜裡廂拿能做桑活呢?
我沒明白。
算啦,小朋友,我自己沒辦法走脫了,你扶著我回家吧。
於是,我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她只能用右腿走路,而我的兩條腿變成了她的左腿。
走過蘇州河邊的小徑,拐進一條骯髒的小巷,四下裡散發夜來香的氣味,還有她頭髮裡某種進口洗髮水的氣味,燻得我七葷八素的。
她家要穿過一道過街樓,推開七十二家房客的大門,鑽進樓梯下的亭子間。屋子雖然狹小,卻很乾淨,牆上貼著王祖賢版《倩女幽魂》的聶小倩——長得竟有幾分像她。
她躺到床上,讓我拉開個抽屜,掏出一罐藥膏,露出光光的腳踝,讓我給她上藥。
我小心地摸著她的踝骨,像只小貓,邊搽藥邊問她,姐姐,你為什麼要晚上站在河邊?
嗯,我在等我的朋友啊。
你的朋友是誰?
小鬼,你問得可真多啊,我的朋友嘛,可以是你爸爸,也可以是你叔叔,可以是你的體育老師,或者是你們校長,也可以,是你……如果,你再長大幾歲的話。
都是男的?
嗯。
她捏了捏我的臉,可惜我太瘦了。
你叫什麼名字?
蔡駿。
隨後,我反問她,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聶小倩。
那天晚上,恰是農曆七月初七,我可不懂什麼七夕,趕緊從她家溜走了。
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她從事的是什麼職業。
不過,1990年的夏天,附近有好幾個男人失蹤了,我開始懷疑跟她有關係。
但,這是專屬於我和她之間的秘密,我不想告訴任何人。
除了我的小學同學蒲松林。
並且,我有一種直覺——她不是鬼。
蒲松林說,切,我早就知道了,從看到她第一眼開始。
三年前,蒲松林出過一場車禍,就在學校門口,被一輛摩托車撞飛,腦袋砸到交警的崗亭上。他在醫院裡搶救了三天,腦子成了散黃的蛋,正當他被宣告死亡,父母給他穿壽衣時,蒲松林卻奇蹟般醒來,說的第一句是:為什麼有幾十個人站在背後看著我?
那是在太平間,只有他們一家三口是活人。
從此,蒲松林說自己能看到鬼魂,也就是通靈眼,或陰陽眼。他經常在夜裡自言自語,我問他在跟誰說話,他說是一個別人看不見的老爺爺。
雖然,誰都不相信蒲松林的鬼話,除了我。
我是有原因的。
從小學四年級起,我在家裡看白話本的《聊齋志異》,總共四本薄薄的書,幾乎每個故事都看過一百遍啊一百遍。除了,對於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以外,我還多了一個好奇——清朝人蒲松齡與我的小學同學蒲松林究竟是什麼關係?
蒲松林給了我答案——冊那,連根毛的關係都木有!蒲松齡是山東淄博人,而我的同學蒲松林老家在寧波,他老爸原來不姓蒲,而姓甫。《紅巖》裡有個叛徒甫志高,因此總是被人起綽號取笑,他老爸一氣之下就去派出所改姓,把“甫”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