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秦氏族學破土動工,頗引來了一陣熱鬧。秦家的前院如今正有許多工匠,那叮叮哐哐的敲打聲,有時亦會隨東風攜入內院,將秦家的這一潭死水,也攪出些微波瀾來。
此事亦算是城中大事,因此很是轟動,那幾日,鍾家與林家的兩位夫人接連來訪,何家也使了一位有臉面的管事登門。唯獨蕭家沒有訊息,似是對此一無所知。
不過,這件事的熱鬧也只維持了幾日,便又淡了下去。
百姓們如今還是更熱衷於議論左家之事,主母無子、認庶為嫡、長子殘廢、妾室相爭,這些事接連被人拿出來當了談資,庶民中甚至還有為那左家幾房妾室的美貌打賭的,興起了一時之怪風氣。
秦素笑眯眯地看著筆下的五瓣花朵,筆尖點染,那花朵旁便多了幾片枝葉。
左家的事鬧得這樣大,其中必有程家手筆。
所以說,功勞哪裡是那樣好搶的?左思曠如今定是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這一次,秦素站在秦世芳這邊。
只要這位姑母能夠始終持定立場,在左家攪風攪雨,秦素甚至很願意去幫她的忙。
她一面想著,一面左右看了看畫上的茶花,又拿了一支淨筆沾水,將那葉片暈染出深淺來,那輕快的語聲像是要乘風飛起:“阿承還說了什麼,速速道來。”
“是,女郎。”阿慄又向前湊了湊,假作研墨,輕聲地道:“阿承還說,外面有士族議論,說是左中尉連內宅都管不好,何以管一郡之事?還有人傳左家門風不正,以妾當妻,說姑太太可憐沒有子嗣,受人欺負。”
秦素拿袖子掩了口。
此傳聞無論真假,秦世芳不可能無動於衷,且她對左思曠又是動了真心,被人這樣戳心窩子,她疼也要疼個半死。
一個心傷到疼的女人,會做出什麼樣瘋狂的事情來,秦素微微闔眼想了一會,面上便又浮起了一個笑。
洛嬪當年敢給太子下毒,不就是因為情傷難愈麼?還有提刀行刺的麗美人,不也正是因為對她的侍衛情郎一往情深,便拼了老命地要殺中元帝報仇?
這些宮中私傳的秘辛,如何瞞得過秦素這曾經的一代妖妃?當年不知有多少人向她暗中傳遞訊息,這些事情她可是聽了不少。
什麼太子因大不孝被廢,什麼麗美人患了失心瘋自戧,那不過是說給世人聽的,真正的原因卻是要多香豔有多香豔,要多齷齪有多齷齪的。
“女郎,除了這件事之外,阿承還說了另一件事。”阿慄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將秦素飛走的心神也拉回到了此刻。
“嗯,你且說罷。”她應聲道。
阿慄便道:“阿承說,前幾日二郎君接到了鍾家郎君的來信,說是平城來了一戶新的人家,姓霍,那霍家郎君的學問極好。阿承還說,那霍家的郎主是一個……一個縣中間的什麼……什麼一個官……”她努力回憶著阿承請她轉述的話,粗粗的眉毛擰成疙瘩,一對眼珠子使勁兒地往一旁歪,模樣有些可笑。
秦素執筆的手,一下子頓在了半空。
再一個呼吸後,閒花弱柳的都勝亭中,便傳來了突兀的“啪嗒”一聲輕響。
阿慄被這聲音驚了一驚,垂目看去,卻見一杆竹管墨筆跌落在了磚地上,那筆上殘餘的墨汁四濺開來,將地面也印出了幾個黑點兒。
“哎喲!”阿慄輕呼一聲,也顧不得去想那個官名了,連忙俯身便去拾筆。
便在這一刻,秦素微有些發澀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你想說的那個官名,是不是……‘縣中正’?”
“哦對了,正是,就是縣中正。”阿慄喜孜孜說道,一面便直身而起,抬頭一見秦素的臉色,她驀地臉色微變,手一鬆,畫筆再次掉在了地上。
秦素黑黃的臉上,竟浮著一層死灰色。
“女郎,女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阿慄輕聲問道,沒再去管那支筆,而是急急上前扶住了秦素。
秦素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阿慄從沒見她這樣過。
此時的秦素兩腳有些發軟,她順著阿慄的手站起身來,退行兩步,跌坐在了欄杆邊。
她正在竭力抑制著那突襲而至的顫抖。
霍姓?
縣中正?
霍至堅?
這令人絕望的名字一冒頭,秦素的膝蓋上便湧出一片涼意。
她是不是在做夢?
霍志堅,這個在前世斷送了秦彥昭的一生,其後又在何氏大逆一案中凜然出手的縣中正,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