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今天去不去看?斬首!""什麼人斬首?" "反賊!" "不看,有什麼好看?" 小蛇說:"爹,我要去看。" 拗不過孩子的堅持,他們近午時去了市場口。幾個反賊,著白色單衣,戴著枷鎖,拖著腳鏈子被拉上刑臺。 當中那一個,生得好美,面板白,乾乾淨淨的,頭髮又黑又長。 小蛇捂著嘴流淚,搖搖頭,說不出話。 "奇怪的孩子,是你要看的。"他把小蛇抱在懷裡,說,"怕就不看了。"那個人的枷鎖被取了下來,風吹得他頭髮都亂了。 長得真好。那個人往他們這裡看來,忽然笑了。 他並沒有被斬首,因為在那之前他已經倒下,刑臺亂成一團,仵作上去驗,說是已經中毒身亡。 小蛇哭昏過去了。他手忙腳亂,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臉。從小蛇手中掉出了一對玉蟾,一青一墨。 他聽見周圍的人驚叫的聲音。 他撿起玉蟾,任頭上金針自顧自彈出,落在地上。 劇烈的頭痛過後,他從地面上站了起來。他想起來了。 他冷靜地撿起兩隻玉蟾,開啟其中機關,倒出裡面的失魂散,也把療藥一併倒了。抱起小蛇,把他送回村子裡。 趙大頭不認得他了,他說發現孩子倒在市場口,請他妥善安置。 收屍的兩個人被楊疊巘折斷了腿扔在一邊。他抱起柳重湖的屍身,策馬至長白山。 水銀可以防腐,他把重湖放進了充滿水銀的棺樽。置放入開鑿的陰涼地洞裡,地洞裡放滿了冰塊。 他沒有錢,四處找人要錢、劫財,逼著匠人,整整兩年,修陵,開洞,制棺,鍊汞,鑿冰和看護。 蠍毒根本無藥可解,刀家的方子是騙人的,柳重湖早就知道了。 彌勒教的人下毒也罷,不該將他捉送官,以牙還牙,讓他作反賊死。可是當年密告的根本不是重湖,是肖琳。 楊疊巘已經不去回想什麼時候被柳重湖下了失魂散,他料想柳重湖走之前交代過小蛇,待他死透了,才將玉蟾拿出來。只是小蛇忍不住。 楊疊巘找回柳溪蛇,讓他看管柳重湖的陵墓。他踏馬過了黃河,去到江南。 他聽聞,江南那兒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彌勒寺周的肖家村祥和寧靜,肖琳和肖師勇全家老幼以及整個村莊,在睡夢中被屠戮殆盡。 那是一個滿月,沖天火焰如同紅蓮業火。 八月十八,錢塘潮如期而至。楊疊巘佇立江邊,看著如同千軍萬馬的潮頭良久,打馬離開。 長白山裡柳重湖仍似在沉睡。楊疊巘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置放了許久失魂散的墨玉蟾放在一邊。 重湖生前想忘記什麼,他終於知道了。 楊疊巘想,如果是他,唯願永生永世不再記起。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重湖打著燈籠,下了梯兒,遠遠對著他笑。 走吧。 柳希言無法傾訴那種疼痛。他知道如果機體疼痛過度,可能造成暈厥或者休克,但他並沒有。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夢中。這一次,從始至終他都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身份。他叫柳希言,今年三十歲,是中國人,職業是公立醫院的醫生。他反覆地強調著這一點,哪怕心梗般的疼痛幾度令他要失去意識。 柳希言站在不遠處,好像看著一場電影: 柳重湖沒有進入輪迴,他在陵墓裡靜靜坐了幾年,直到楊疊巘的中陰身離體。如他所願,什麼都不記得了。 柳重湖救過成百上千人命,又是枉死,本可投入天道,他卻平白失了機會。他對閻王說,他不要去天道,只求隨楊疊巘入下三道。 那你想明白了,你的輪迴從此都是假的了。你就算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也無法重生。 柳重湖笑道:求仁得仁。 你再想明白了,你永遠不會忘記刀山火海之痛,飲食不能入口之苦,任人宰割之賤。 柳重湖不為所動:他因我入地獄。 閻王不再多問。 楊疊巘先入地獄道,經刀山,過火海。再入餓鬼道,食物觸口即炭。再入畜生道,化蟻化鼠化豬。然而至少每一世,初入輪迴,懵懂無知時,他還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