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沉思。
事情走到這一地步,她不知道她留在紀家還有什麼意義。跟這車隊往南,純粹是慣性使然。這一路走來,皆是崇山峻嶺,莽林荒野——紀雲瑄刻意避開了城鎮——她就算要走,也不知該往哪裡走。更何況,陸劍一還生死不明。即使決意了要放手,可到底還是惦念他的安危。如果,如果有那麼一天,她確切得悉了陸劍一的死訊,或許,她便會毫不猶豫地決然遠去。
柳溪溪在崖邊上找了個僻靜角落,屈膝坐下,默默地望著天際流雲發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坐得這麼邊,也不怕危險!”
柳溪溪一震,僵硬而緩慢地轉過脖子,映入眼簾的是紀雲瑄溫和平靜的臉龐。這是紀雲瑄這一個月來首次開口跟她說話。她驀地喉頭一陣發緊,語氣竟有些哽咽:“二哥哥……”
紀雲瑄撩開下袍,在她身邊坐下:“一個人在這裡想什麼呢?”他淡淡問道,語氣平靜,一如既往,彷彿之前的衝突從未發生過。
柳溪溪驚喜交加,不敢置信地問道:“二哥哥,你不生我的氣了?”
紀雲瑄垂下頭,沉默片刻方緩緩說道:“我已經失去了家齊,不能連你也一塊失去。”低沉的聲音裡有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感傷。
柳溪溪驟然明白。即使紀雲瑄內心清楚她只是個冒牌貨,可她這個軀殼的存在,對他來說還是一個莫大的安慰。事實往往過於慘烈,讓人寧可自欺欺人,也不願直面正視。
靜默須臾。紀雲瑄換了一種輕快的口氣,開口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說件事。”
“何事?”
“是這樣的。爹爹那邊最近跟敵軍打得很是激烈,前陣子一連折損了好幾員大將。如今那邊將領不足,爹爹想讓我過去領兵……”
話未說完,即被柳溪溪一聲驚呼打斷:“領兵?你又沒打過仗,怎能去領兵作戰?”
“爹爹以前請先生給大哥教授兵法時,我也有在旁聆聽。這些年,我也一直在閱覽兵書,多少還是懂一些的。”
“可那不過是紙上談兵!怎比得上戰場上的一刀一劍來得真實?更何況,你的武藝……”柳溪溪無意貶低紀雲瑄,可紀雲瑄的武藝確實稀鬆平常,他不比紀雲峰,自小就預備著走武道一途,故而常年習武。
紀雲瑄淡然一笑:“兵書讀得再多,終歸是要到戰場上去見真章的,否則也只是廢紙一堆。至於我武藝疏淺,其實並不打緊。你沒聽過,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麼?其實將領真正上陣殺敵的並不多。”
柳溪溪很想說,如果將領真正上陣殺敵的並不多,那之前的那些大將又是如何折損的?可見紀雲瑄一副事已議定,今日不過是來知會你一聲的模樣,便不敢再多舌。既然他已經決定了,又何苦打擊他的自信?但一雙杏眼裡,卻浮起了一股隱隱的擔憂。
紀雲瑄繼續接著方才被柳溪溪打斷的話說道:“我過兩日就要過爹爹那邊去了。車隊的事情,就交給你二嫂嫂接著管。可你二嫂嫂身子底子本就虛弱,這些年又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身體越發的不濟了。我怕她太過勞心傷神,所以想讓你去給她搭把手。”
柳溪溪遲疑說道:“不是還有大嫂嫂麼?為什麼不找大嫂嫂?”柳溪溪並非不願幫手,只是知道安家慧一直熱衷於爭權奪利,一直忌恨著紀雲瑄大權獨攬,如今紀雲瑄抽身離去,這管事之權落入林芷蘅手中,定會叫她不快。自己再從旁分一杯羹,怕是更惹她惱怒。如今這種情形,柳溪溪不願再為自己樹敵。
紀雲瑄仿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思,說道:“大嫂嫂那個人,你別看她表面上咋呼得厲害,實際上不過是隻紙老虎,外強中乾。她是很想管家,可她不是那塊料。把紀家交給她,我不放心。”
他側過頭來看著柳溪溪:“你二嫂嫂,外柔內剛,平日裡好像全無主見,但其實她有她自己的原則與底線。她處事公正,進退有度,把紀家交到她手裡,我再放心不過。唯一的顧慮,就是她的身子……”
他黯了眼神,慢慢地低下頭,“若是她也因勞累過度而病倒,我到時要怎麼跟晞和交代?”
柳溪溪默然不語。她自是知曉紀雲瑄的意思。現今車隊藥材早已告罄,此刻再染恙,無異於死路一條。
她強打起精神,故作輕鬆說道:“二哥哥不用太擔心,我會盡力幫著二嫂嫂,不叫她太操勞就是了。”
紀雲瑄朝她暖暖一笑。二人之間,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的時刻。他依然還是那個疼她愛她,包容她寵溺她的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