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靖日常遊走將門子弟之間,瞭解的實情遠比姜述要多。姜述身居皇位,整日琢磨軍國大事,脫離社會底層日久,對底層百姓的瞭解遠不如張靖。
姜述當初擔心子女高居上位,脫離下層日久,便會變成不識慄禾的蠢物,因此實行子女平民化之策。隱瞞身份,諸子從周邊人那裡,能聽到實話,看到真相,這是姜述成功的地方。整治不正之風不是大事,輿論大肆造勢,教育機構宣揚,官方公示法令,一套組合拳下來,就能暫時壓下這個苗頭。姜述之所以如此認真,不是單純因為張靖所言,而是考慮深層次的問題,一是登基以後脫離基層太久,已經不瞭解國情,應該定時私訪才行;二是若真如張靖所言,建朝十餘年風氣將要恢復舊朝光景,是君臣官員不作為,還是制度有固有缺陷?
姜述向來正視問題,從不諱疾忌醫,想了一會,眉頭舒展,溫言道:“父皇整日埋頭政事,許多細節考慮得不周到,老四所言極是。官風不正將帶來民風不正,百姓富裕沒有幾年,不能任由好不容易積攢的財富浪費在不正之風上,這事父皇將專門派人詳查,研究解決方案。老四以為當今朝堂還有那些隱患?你大膽說,我朝沒有因言獲罪的規矩。”
張靖摸了摸鼻子,道:“我朝重視法度,這些年來法律不斷細化,律法已經趨於完善,事情不論大小,處理起來皆有法可依。
但是許多律法條款,隨著日遷時移,應該進行一下微調,這項工作應該納入重點。譬如我朝初立時,財政不很富裕,百姓大會多在貧困線以下,當初立法有所偏頗。如今財政情況改善,百姓收入大增,許多律法條款,就要適時調整,以符合實情為綱。”
姜述輕輕點了點頭,道:“這事說的很有道理,建國時百姓畏懼官府,有些律令過於松馳。這些年教育發展迅速,民主之風漸開,百姓畏懼官府變為依賴官府,許多律令確實需要調整了。接著說,還有什麼建議?”
張靖摸了摸鼻子,清清喉嚨,道:“父皇既然說言者無罪,兒臣便大膽說出,畢竟兒臣還未成年,不妥之處父皇莫要見怪。我朝極大的隱患,不是在於這些細節,而是諸系林立可能造成的危害。諸系骨幹多是立朝時的開國功勳,人品能力不錯,處事大多出自公心,派系爭鬥並不很明顯。但若碰到大事,譬如立儲,派系爭鬥定然升級,若是到了對人不對事的程度,不論事情對與不對,只管辦事者是何派何系人,此風若開,比風氣不正還要可怕。”
姜述閉目思索一會,見張靖停口不言,道:“你以為應該儘早立儲?”
張靖不假思索道:“立儲是件大事,父皇自有父皇的考慮。兒臣所處的位置很低,大局觀不夠,若從兒臣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立儲之事應該宜早不宜遲,兄弟們才德兼備者很多,有條件繼立儲君的人選也很多,但儲君只有一個。遇到立儲這件大事,兄弟們不爭不是好事,爭也不是好事。若是不爭,上進心不足,未來可為保成之君,算不上什麼英主。若是彼此爭鬥,更非好事,弄得兄弟成仇,甚至傷及生命。到了彼時,父皇身為人父,立時陷入為難境界,手心手背都是肉,處置誰都會心痛。所以兒臣建議,及早確立儲君,樹立儲君的威信,豐富儲君的羽毛。”
張靖說到這裡,摸了摸鼻子,偷眼看了一眼姜述,見姜述陷於沉思,當下停口不言,用眼光掃了一眼張寧和糜貞,見兩人閉目靜坐,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張靖心中有些忐忑,立儲是國之根本,如此輕率說出,能在姜述心目中留下好印象嗎?
姜述揮手讓左右下去,道:“我們四人說點知心話,所言嚴禁外傳。
”轉向糜貞道:“貞兒,眼前只有寧兒與老四,你說說你的心裡話,有沒有想讓老十四為儲君的想法?
糜貞展顏笑道:“望子成龍之心,為父為母者皆是同理,我當然希望超兒繼為儲君。為人當有自知之明,陛下子嗣眾多,有子的姐妹有想法很正常,不過姐妹們心中大多有數得很。要想成為儲君,並且坐穩這個位置,並非只是想想就能做到。儲君之爭是雙刃劍,爭得此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集榮耀於一身;但若爭不上此位,新君登基之時,可能就會大禍臨頭。身為母親,望子成龍是常理,但更希望子女平安一世,這些事只是想想,我沒報什麼期望。超兒年紀還小,崇拜老四的作為,老四敢愛敢恨,遇到不平之事敢於出手,就是所謂的行俠仗義。說句實話,我個人的看法,希望老四繼任儲君,因為老四是性情中人,日後繼位,也不會怠慢兄弟姐妹。寧姐姐是黃巾系領袖,富可敵國,老四才德都好,智勇雙全,都不敢生出歸宗競爭儲君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