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就如叫珍哥得了赦書的一般。又知典史還要從本衙經過,機會越發可乘。叫家中快快備辦卓盒暖酒,封了六十兩雪花白銀,又另封了十兩預備。叫家人在廳上明灼灼點了燭,生了火,頓下極熱的酒,果子按酒攢盒,擺得齊齊整整的;又在對面倒廳內也生了火,點了燈,暖下酒,管待下人。自己雖是革了監生,因是公子,也還照常戴了巾,穿了道袍,大門等候。
果然候不多時,只見前面一對燈籠,一對板子,一個地方拿了一根柳棍,前面開路。典史戴著紗帽,穿了一件舊藍綢道袍,騎在馬上。晁家三四個家人走到跟前,兩個將馬緊緊勒住,一個跪下稟道:“家主晁相公聞知老爺寒天查夜,心甚不安,特備了一杯暖酒伺候老爺禦寒。這就是家主的門首,晁相公自己在道旁等候哩。”典史道:“查夜公事,況且夜又太深,不便取擾,白日相會罷。”正要歹馬前行,晁大舍在街旁深深一躬道:“治生伺候多時了,望老父母略住片時,不敢久留。”那典史見晁大舍這等殷勤,怎肯不將計就計,說道:“有罪得緊。不早說晁相公自己在這裡?”一面說,一面跳下馬與晁大舍謙讓作揖,略略辭了一辭,同晁大舍進到廳上。
那時已是十月天氣,三更夜深的時候,從那冷風中走了許多寡路,乍到了一個有燈有火有酒又有別樣好處的一個天堂裡面,也覺得甚有風景。又將他跟從的人都安置在照廳裡吃酒向火。晁大舍方與典史遞酒接杯。隨即又上了許多熱菜,也有兩三道湯飯。晁大舍口裡老父母長,老父母短;老父母又怎麼清廉,那一個上司不敬重;老父母又怎麼慈愛百姓,那一個不感仰;如今朝廷破格用人,行取做科道只在眼前的事。“這都是治生由衷之言,敢有一字虛頭奉承,那真真禽獸狗畜生,不是人了!”
一片沒良心的寡話,奉承得那典史抓耳撓腮,渾身似撮上了一升蝨子的,單要等晁源開口,便也要賣個人情與他。晁源卻再不提起,典史只得自己開言說:“縣裡久缺了正官,凡事廢弛得極了,所以只得自己下下監,查查夜。誰知蹊蹺古怪的事說不盡這許多:適才到了北城下,一個大鬍子從那姑子庵裡出來。我說,一個尼僧的所在怎有個鬍子出來?叫人拿他過來,他若善善的過來理辨,倒也只怕被他支吾過去了;他卻聽得叫人拿他,放開腿就跑,被人趕上採了一把,將一部落腮胡都淨淨採將下來。我心裡還怪那皂隸說:‘拿他罷了,怎使把他的須都採將下來?’原來不是真須,是那戲子戴的假髯。摘了他的帽子,那裡有一根頭髮!查審起來,卻是那關帝廟住持的和尚。說那監裡更自稀奇:女監裡面一個囚婦,年紀也還不上二十歲,生的也算標緻,那房裡擺設得就似洞天一般,穿是滿身的綢帛,兩三個丫頭伏事,都不知是怎麼樣進去的。適才把那些禁子每人打了十五板,把那個囚婦看著上了匣,意思要拶打一頓,明日不好呈堂。”晁大舍故意做驚道:“這隻怕是小妾!因有屈官司,問了絞罪,陷在監內,曾著兩個丫頭進去陪伴他。老父母說的一定就是!原要專央老父母凡百仰仗看顧。實告,因連日要備些孝敬之物,備辦未全,所以還不曾敢去奉瀆,容明早奉懇。若適間說的果是小妾,還乞老父母青目!”典史滿口應承,說:“我回去就查。若果是令寵,我自有處。”
典史就要起身,晁源還要奉酒,典史道:“此酒甚美,不覺飲醉了。”晁源道:“承老父母過稱,明早當專奉。老父母當自己開嘗,不要託下人開壞了酒。”典史會了這個意思,作謝去了。果然進的大門,歇住了馬,叫出那巡更的禁子,分付道:“把那個囚婦開了匣,仍放他回房去罷。標緻婦人不禁磕打,一時磕打壞了,上司要人不便。”說了騎著馬,開了西角門進去。
那些衙門人埋怨道:“老爺方才不該放他,這是一個極好的拿手!那個晁大舍這城裡是第一個有名的刻薄人,他每次是過了河就拆橋的主子!”典史道:“你們放心,我叫他過了河不惟不拆橋,還倒回頭來修橋;我還叫他替你們也搭一座小橋。你老爺沒有這個本事,也敢把那婦人上在匣裡麼?”眾人無言而退,都背地骨骨農農的道:“我這不洗了眼看哩!吃了他幾杯酒,叫他一頓沒下頷的話,哨的把個拿手放了,可惜了這般肥蟲蟻!”又有的說道:“你沒的說!曾見那小鬼也敢在閻王手裡弔謊來!”
誰知到了次日清早,晁大舍恐那典史不放心,起了個絕早,揀了兩個圓混大壇,妝了兩壇絕好的陳酒。昨晚那六十兩銀子,願恐怕他喬腔,就要拿出見物來買告,見他有個體面,不好當面褻瀆。他隨即解開了封,又添上二十兩,每個壇內是四十兩;又想,要奉承人須要叫他內裡喜歡,一個壇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