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著邵康節,說道:“前日買的那匕首,忽然不知去向,想是應該數盡了。”康節叫小童從書笈中尋出一幅字來,上面寫道:
某年月日宋某用三錢銀,大小若干件,買匕首一把;某月某日某時
用修左指甲,將中指割破流血;某年月日用剔水中丞蠅糞,致水中丞墜
地跌碎;某年月日將《檀弓》一本裁壞,以致補砌;某月日時用剔牙垢,
割破嘴唇下片;某年月日被人盜賣與週六秀才,得錢二百文。宜子孫。
再說一個楊司徒奉差回家,撞見兩個回子,趕了百十隻肥牛,往北京湯鍋裡送。牛群中有個才齊口的犍牛,突然跑到楊司徒轎前,跪著不起。楊司徒住了轎,叫過兩個回子問他所以,說:“此牛牙口尚小,且又精壯,原何把他買去,做了殺才?”回子說道:“此牛是阜城一個富戶家大�孛牛生的,因他一應莊農之事俱不肯做,又會抵人,作了六兩八錢銀賣他到湯鍋上去。”楊司徒道:“看他能跑到我轎前跪下,分明是要我救他。我與你八兩銀,買他到我莊上去罷。”回子也便慨然依了。
楊司徒將牛交付了隨從的人,夜間買草料餵養,日間牽了他隨行。到了家中,發與管莊人役,叫他好生養活調理,叫他耕田布種。誰知此牛舊性一些不改,喂他的時候,他把別的牛,東一頭,西一頭,牴觸開去,有草有料,他獨自享用。你要叫他耕一壟的地,布一升的種,打一打場,或是拽拽空車,他就半步也不肯挪動。打得他極了,他便照了人來頭碰角抵,往往的傷人。管莊的稟知了楊司徒。一日,楊司徒因別事出到莊上,忽然想起這個牛來,叫人把他牽到跟前。楊司徒道:“你這個孽畜,如此可惡!回子買你到湯鍋上去,你在我轎前央我,加上利錢贖了你來,你使我八兩銀子,空吃我這許多時草豆,一星活兒不肯替做,我該白養活你不成?”叫人:“替我牽去,叫他做活!再如此可惡,第一次打二百鞭;再不改,三百鞭;再要不必改,打五百鞭;打五百鞭不改,剝皮殺吃!”
分付已完,這牛順馴而去。那日正在打場,將他套上碌軸,他也不似往時踢跳,跟了別的牛沿場行走。覓漢去稟知了楊司徒。司徒嘆道:“畜類尚聽人的好話,能感動他的良心,可見那不知好歹,喪了良心的人,比畜類還是不如的!”這牛從此以後,耕地,他就領�;拉車,他就當轅;打場,他就領頭幫:足足的做了十年好活,然後善終。司徒公子叫人把他用葦蓆卷而埋之。
再說天下的名山名水,與你有緣,就相隔幾千百里,你就沒有甚麼順便,結社合隊,也去看了他來。若與你沒有緣法,你就在他跟前一遭一遭的走過,不是風雨,就是晚夜;不是心忙,就是身病;千方百計,通似有甚麼鬼神阻撓。所以說:一飲一食,莫非前定。
睹這樣瑣碎事情都還有緣法相湊,何況人為萬物之靈!合群聚首,若沒有緣法,一刻也是相聚不得的。往往有乍然相見,便就合夥不來,這不消說起,通是沒有緣法的了。便就是有緣法的,那緣法盡了,往時的情義盡付東流,還要變成了仇怨。彌子瑕與衛靈公兩個,名雖叫是君臣,恩愛過於夫婦。彌子瑕吃剩的個殘桃遞與衛靈公吃,不說他的褻瀆,說你愛君得緊,一個桃兒好吃,自己也不肯吃了,畢竟要留與君吃。國家的法度:朝廷坐的御車,任憑甚麼人,但有僭分坐的,法當砍了兩腳。一夜,彌子瑕在朝宿歇,半夜裡知他母親暴病,他自己的車子不在,將靈公坐的御車竟自坐到家去。法司奏知靈公,說他矯駕君車,法當刖足。靈公說:“他只為母親有病回看心忙,連犯法危身也是不暇顧的,真真孝子,不可以常法論他。”後來彌子瑕有了年紀,生了鬍鬚,盡了緣法,靈公見了他就如“芒刺在背”一般,恨不得一時致他死地,追論不該把殘桃獻君,又不應擅坐朝廷的車輛可見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婢僕,無一不要緣法。
卻說童家寄姐從小兒與狄希陳在一處,原為情意相投,後才結了夫婦,你恩我愛,也可以稱得和好。寄姐在北京婦人之中,性格也還不甚悍戾。不知怎生原故,只一見了丫頭小珍珠,就是合他有世仇一樣,幸得還不十分打罵。至於衣穿飲食,絕不照管,只當個臭屎相待。童奶奶見女兒不喜歡這個丫頭,便也隨風倒舵,不為照管;又看得這丫頭明眉大眼,白淨齊整,惟恐狄希陳看在眼裡,扯臭淡與他女兒吃醋。調羹雖然是個好人,一個正經主人家看似眼中丁一般,旁人“添的言添不的錢”,中得甚用?狄希陳倒甚是惜玉憐香,惟恐小珍珠食不得飽,衣不得暖,飢寒憂鬱,成了疾病。但主人公多在外少在裡,那裡管得這許多詳細;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