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誤會了。”宗雪巖笑著答道,“我只知道這是祈求平安的意思,就隨便比劃比劃。我怎麼會輕易相信洋教呢。”
“洋教可用不可用,為兄尚需解其精要方能斷言,但洋教與我們的祖制宗法多有格格不入之處,卻是毋庸置疑的,不可不慎重其事。”
聽哥哥說完這話,宗雪巖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提起了範嘉言的那一批懷藥。
“嘉言存放在我這裡的懷藥恐怕事不宜遲。懷藥行情每況愈下,可他這會兒不在津門就在京城,我只好替他當家作主了。”
其實,範嘉言此時既不在天津,也不在北京。他們無從得知這一情況,所以也不知道範嘉言逃回雍陽不久就又離開了雍陽,直奔漢口來了。範嘉言的懷藥儲存在宗雪巖在萬家碼頭開設的榮和記貨棧裡。陪哥哥出入酒樓茶肆之前,宗雪巖果然把範嘉言的懷藥一古腦賣給了一個廣東商人。
第四章(1)
儘管這是故地重遊,但如果沒有弟弟的指點,宗雪竹几乎辨認不出漢口業已發生很大變化的市容街貌。在弟弟的陪同下,從漢口的開埠之地——六渡橋開始漫步,他日復一日地出入繁華街市,飽覽了市井風情之後,又頻頻出入酒樓和茶館,嚐了南北大菜,便去品茗消閒。這時,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和兩宮倉皇出逃的訊息已經傳到了漢口。但宗雪竹始有耳聞,卻是在兩天後的一個下午。
這是一個炎熱的下午,兄弟二人在一家清水茶館閒聊時,滿口的鄉音把一個名叫劉文清的天津煤商吸引到了面前。劉文清說他剛從京畿地區抵達漢口,看到漢口歌舞昇平才停住了腳步。可他起初卻對京畿地區的事情隻字未提,只對雍陽津津樂道,談起雍陽的風土人物時,居然如數家珍。他談得最多的一個人是吳浩宇。他得意地說,吳浩宇的煤炭幾乎都是由他運銷到北方各省的,而銷到漢口和漢口以南的煤炭,卻是他一人獨攬。說完這件事情,他突然懷疑宗雪竹和宗雪巖不是雍陽人,於是就問他們究竟認不認識吳浩宇。宗雪竹正準備回答時,宗雪巖先笑了起來。
“那個神眼今非昔比,已然是腰纏萬貫的大財主啦!”
和弟弟心照不宣,宗雪竹回答劉文清的問題時,也沒有直接說自己是否認識吳浩宇,只說了吳浩宇的一件家事。
“那個人很會花錢,簡直揮金如土。他埋葬母親,且不說靈棚從家裡一直搭到祖墳的排場,凡是來到他家裡奔喪弔孝的,不管是本鄉本土的,或是逃荒要飯的,除了誰都能從他那裡取走一塊足以做一身衣裳的孝布,還可以放開肚皮美餐一頓。劉先生說說看,如此葬母,是不是很會花錢?”
“可是他也很會掙錢呀!他那煤窯掙來的錢,他從來就沒有清點過,見哪一隻竹籃盛滿了錢,就叫家人把哪一隻竹籃提回家,活像從菜園往家裡運送蘿蔔白菜,而且天天如此。先生果真是雍陽人,不會不知道這等奇事吧?”
接著,劉文清又說起另外一個揮金如土的人。他說那人出身於名門望族,中過進士,當過翰林,學識淵博,德高望重,而且從不懼怕衙門,十里八鄉的人都叫他“雪竹先生” 。雪竹先生有一個特點和吳浩宇十分相似,也很會花錢。不過,雪竹先生花出去的錢都用在了小學堂的修繕和師資的延聘上,讓鄉民看到了雍陽的未來;吳浩宇花出去的錢卻總讓鄉民朝他的家裡探頭探腦,盼望他家裡再死人。宗雪竹一聲不響地聽著,無意於打斷劉文清的話,宗雪巖卻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當劉文清確信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儒雅之士是名震寧城的宗雪竹和他惟一不曾見過面的“雍陽四友”之一的宗雪巖時,窘迫之態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疑。
“雪竹先生從雍陽到漢口,千里迢迢,一路之上安然無恙,看來確是大福大貴之人啊!”
“這話從何說起?一介布衣,既不引人注目,也不惹是生非,安然無恙理所當然。難道劉先生一路之上受盡了驚嚇,歷盡了風險?”
“那倒沒有。不過,那絕對不是驚嚇和風險,那可是國難!我們已經國難當頭啦!”
劉文清這才說起發生在京畿地區的事情。與範嘉言離開北京時的情形如出一轍,他隻身一人離開天津的樣子也形同逃亡,不過其原因卻非拳民繼續佔領著天津,而是八國聯軍花花綠綠計程車兵已經踩著拳民堆積如山的屍體攻陷了天津。但他逃出天津後,卻並沒有馬上離開京畿地區,而是滯留在鄉下的親戚家裡,密切注視著愈戰愈酣的戰爭。他之所以那樣做,絕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因為一時無法確定自己的去向。如果保衛京師的戰爭可望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