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既為政黨,僅做一個‘黨’字,而不做‘政’字,政治性質曖昧不清,難免不被疑為結黨營私的私黨?誠如雪竹先生的不易之言,有黨無政,黨同伐異,難怪人民無所適從。政黨的政治活動不外有二:第一,政府和國會達成一致的主張,同心協力地貫徹一致主張;第二,把政治行為和政治常識普及到人民之中,而普及的方法則非以演說和出版為首選不可。可是民國以來,有哪一個政黨從事過演說和出版活動呢?這是其一。其二,群而結黨不能以感情為紐帶,這是為了防止感情氾濫、結黨營私。其實呢,各個政黨中,地方感情之深自不待言,甚至不乏因個人感情不洽就棄黨而出,憤而加入另外一個政治主張完全相反之政黨的怪事。這種人毫無政治頭腦,根本不知道政黨是何物,只會做‘黨’字,不會做‘政’字,這才造成了有黨無政、黨同伐異的不幸局面。”
“任公先生果然一字千金。我原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聽任公先生這麼一說,這才明白政黨的正文應是‘政’字,而非‘黨’字。以法正人才是政,以政謀國方為黨。”
“雪竹先生高人妙語一如當年,卻又勝似當年。”
他們一邊交談一邊沿街而行,不知不覺,又回到了他們重逢的地方——松筠庵。他們在這裡重逢,又在這裡分手。分手時,梁啟超突然說,要不了多久,三黨合併的大會就要隆重召開,至少,開會的地點已經預定在湖廣會館。宗雪竹沒有察覺到梁啟超的弦外之音,只奇怪於梁啟超把一件和他毫無關係的事情鄭重相告。分手後,他從湖廣會館門前路過,發現湖廣會館和虎坊橋近在咫尺,驀地想起梁啟超的話,這才終於意識到梁啟超話裡有話。梁啟超分明告訴他:湖廣會館和虎坊橋近在咫尺,他是否還保持著當年的政治熱情無關宏旨,屆時去湖廣會館見識見識三黨合併的盛況卻有近水樓臺之便,不妨先睹為快。
“這個聰明透頂的廣東佬!”他從心裡笑道,“既能把人人意中的東西一語道破,又能把欲施於人的東西藏頭露尾。”
宗雪竹回到虎坊橋之後才知道,他中午沒有回來吃飯,宗雪巖也沒有回來吃飯。宗雪巖也是一個食不厭精的人,而且無獨有偶,居然和梁啟超一樣,一經發現,就也把北京小吃和帝都文化相提並論。不過,宗雪巖從大柵欄回來後,津津樂道的不僅僅是北京小吃,另外還有一道佳餚——烤鴨。宗雪巖正連說帶比劃地給哥哥講著烤鴨如何肥而不膩又如何必須佐以香蔥和麵醬才格外好吃的道理時,王月波從外邊回來了。他的神情十分疲憊,眼睛裡卻閃現著愉快的光芒。宗雪竹看了他一眼,緊接著又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繼續聽弟弟介紹烤鴨。聽完介紹,宗雪竹忍不住問了一句:這麼好吃的東西究竟出自何處。
“全聚德唄!”宗雪巖說。
王月波突然笑了起來。
“這樣吧,先生,咱們明天中午一起去吃烤鴨如何?”
第十五章(3)
第二天中午,不知是為了避人耳目還是為了清靜,在王月波的引領下,他們徑直而去的地方不是全聚德,卻是一家名叫便宜坊的烤鴨店。便宜坊深藏在一條衚衕裡,雖和人聲鼎沸的大柵欄近在咫尺,卻格外僻靜。離開虎坊橋時,王月波收到了一封信,他當時只把上面的發信地址看了一眼就把信裝進了口袋裡。到了便宜坊,趁跑堂夥計上酒上菜的機會,他就把這封信匆匆看了一遍。宗雪竹發現,他準備看這封信的時候,表情格外輕鬆,看過之後,卻露出了一臉的不悅。宗雪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與哥哥不同,宗雪巖是個有話就說的人。所以,沒等他把信重新裝進口袋,宗雪巖便問這是誰的信,上面都說了什麼。
“一個陌生人。”王月波說。
宗雪竹和宗雪巖相互看了一眼。
“陌生人?”宗雪巖說,“一個陌生人的信會叫你這麼不高興?”
“他都胡說些什麼呀!”王月波一邊把信遞給宗雪巖,一邊氣呼呼地說,“什麼天上沒有了月亮那數不勝數的星星就會淪為各懷鬼胎的烏合之眾啦,什麼沒有了皇帝的中國就會分崩離析啦,什麼進步黨如果不恢復大清國的法統就不是進步黨啦,簡直一派胡言!”
“他是想拉你下水吧?”
宗雪巖說這話時,還沒來得及看信。看過信後,就不慌不忙地把信還給王月波,露出一臉古怪的神情。
“不能說此人的話毫無道理。依我看,君主和共和同根同源,並不相悖。”
“雪巖舅何以認為君主和共和同根同源?”
“古來有之嘛!周朝傳到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