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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毒癮發作時,彤雲把自己的頭朝著牆上撞擊時猶如努力掙脫著牢獄的桎梏,撞得牆壁嗡嗡作響,撞得頭破血流。他起初只是恐懼而不解地看看這一幕,不知道自己怎樣做才能夠幫助她。看見她的額頭冒出了鮮血,他於心不忍,挺身而出,用身體把她和牆壁阻隔開來,任她死死抓著他的肩膀,把他的胸膛撞得嘭嘭直響,只感到疼,直疼得齜牙咧嘴,直感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摧殘著別人的血肉之軀居然喪心病狂。

事實上,彤雲一旦復歸平靜,便和她毒癮發作時的情形判若兩人。每看見崔六六揉著胸口從自己面前默默走開時,她就忍不住淚如泉湧。她不但用淚水錶達著歉意,崔六六不在家時,還把房間整理得有井有條、乾乾淨淨,使崔六六每一次回家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以此感激著崔六六的仁義和善良。非親非故,素昧平生,但崔六六費盡口舌把她勸回陽世卻仍不罷手,還要幫她渡過難關,使她重新做人,因此除了感激之外,她還無可抑制地對崔六六產生了一種情意。但這僅僅是情意,她的娼妓之身只敢叫她存留這種情意,卻不允許她維持以身相許的念頭。在她的心目中,崔六六不單單是善良的男人,同時也是純潔的聖人。她悄悄流淌的淚水反映了她無以報答的痛苦和尷尬。一個半月很快就過去了,當她確信自己的身心煥然一新並且重新習慣粗茶淡飯的生活時,她也只敢存留情意,而不敢維持奢想。她只想把自己的一部分錢送給崔六六,然後就踏上歸途,返回伊川老家。

這天,她把自己的心意和去向告訴了崔六六。從她越發光彩照人的臉上,崔六六不但知道她已經恢復了健康,而且知道她去意已決。崔六六拒絕了她的錢,也沒說挽留她的話,只高高興興地告訴了她一件事情:

“記得那天要給我做碗酸湯麵條的胡嫂嗎?她一直都打算給我找個漂亮媳婦,可我從沒有答應過她,就想一個人過日子,一個人的日子有多快活。知道我為什麼改變主意了嗎?一個人的日子快活,兩個人的日子更快活!”

但她卻沒像他那樣馬上快活起來,反倒又一次哭成了淚人兒。她不知道,在她渡過難關的時候,他也渡過了一道難關。她只知道自己在他一句“我都不累你累什麼”的話鼓舞下走出六六衚衕之後,她便在斜街有了一個“崔劉氏”的名字和一個“六六媳婦”的稱呼。

第五章(1)

彤雲是翠雲樓始亂終棄的第一個姑娘,也是雍陽鎮有史以來第一個從良的娼妓;崔六六是斜街第一個娶了娼妓為妻的男人,也是第一個敢於拉著妻子招搖過市的黃包車工人。

崔六六準備用黃包車拉著彤雲招搖過市時,彤雲畏畏縮縮裹足不前,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羞於見人。崔六六對她說了句“別叫自己累了自己”的話,她才坐到黃包車上。在人們驚訝的目光裡,一個拉著黃包車,一個坐著黃包車,他們旁若無人地招搖過市。儘管有人站在街道兩旁議論紛紛,彤雲卻並不羞怯,反倒是她越發鮮亮的花容月貌惹得熟頭熟臉面潮耳熱,目不轉睛。張玉娥突然發現了他們。她目瞪口呆,一條滾圓的胳膊早早就伸了出去,但他們從翠雲樓門前經過時,她卻說不出話來了,眼睜睜地看著彤雲從自己面前一掠而過。

他們從油坊門前經過時,剛被宗四弄醒的瘸子程也目瞪口呆了。不過,瘸子程一言未發,卻是宗四啼笑皆非。

“六六就是怪,姚媒婆給他說良家婦女他不快活,娶個陳三兩當老婆,他反倒快活得像個神仙。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現在誰還真的在乎什麼陳三兩不陳三兩呢!”

正像歲月能夠逐漸改變人們的容貌一樣,人口的急劇膨脹和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也像剝繭抽絲似地牽動著人們的觀念,這種不動聲色的牽動雖然遠不會叫人們固有的觀念面目全非,但由此造成的民風異化卻已昭然若揭。曾是心照不宣的話題開始被人們津津樂道,曾遵聖人之訓不做不為的事情開始被人們趨之若鶩,男人變得沉默寡言,女人反倒談笑無忌。至於娶個娼妓做老婆,雖然仍會遭到恥笑,但當恥笑被毫無元氣的附和之聲弄得形同虛設時,人們恥笑一回、議論幾句,很快就淡忘此事而絕口不提了。然而,對崔六六而言,他拉著彤雲招搖過市的驚人之舉是否輾碎了市井深處的閒言碎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彤雲能否獲得重新做人的信心。結果顯而易見,彤雲從自己的陰影裡走出來時,從容不迫,輕輕鬆鬆。

崔六六不是一個只顧自己快活的男人,他快活的同時,也讓妻子快活起來了。彤雲因此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時,不但知道他是自己的恩人,同時更知道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