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漸涼,燻爐裡的炭火熄了許久,雕花鏤空罩上蒙了一層微涼的霜,這是爐子裡那一斛‘虞姬粉’的碎屑蒸發出的水汽。‘虞姬粉’,是蘇雨晴勉力調製的兩味香粉之中的其中一味,另一味便是‘春雨海棠’。比起‘春雨海棠’的味道,‘虞姬粉’的香氣更加濃烈一些。宛如霸王別姬之時,那種悲愴欲絕。
如果徐卓賢能夠從這份香氣之中醒來,他便能夠體味蘇雨晴的心思。春雨海棠,是他第一次帶蘇雨晴去賞花時的情景,春雨潑在他們並肩而執的那把傘上,落下的雨珠打碎了滿地的海棠花瓣。他們去的不是個好時節,竟是看不到驕陽明媚下的海棠,高雅而豔麗的笑顏。但落雨時節,便又有落雨時節的情趣。譬如說,蘇雨晴便是將這雨中落花收集好來,製出了這樣一味好香粉,可養氣血,闢春寒,還可調息靜氣。對於徐卓賢這素寒的體質,倒是極合適的,只可惜徐卓賢並沒有敷粉的習慣,便也只好由蘇雨晴敷著,又或者泡在水中,給他每日洗臉之用。
再說說‘虞姬粉’,用的是晴天之涯邊上的三朵虞姬花研磨而成。虞姬花原本就是極具靈氣的東西,無論兌什麼東西,都只會是錦上添花。蘇雨晴用自己死後的眼睛,同晴天之涯邊上的虞姬換來這三朵花,亦是用心良苦。虞姬花的靈力足以幫助徐卓賢恢復病體,再加上九璧回靈丹,萬事俱備,連東風都不欠。
縱然如此,徐卓賢還是沒有在蘇雨晴的嚥下最後一息時醒來。蘇雨晴此番終歸是認命了,然而她想把自己最後的一場夢境,留給紫瑛。
紫瑛的房裡只留了一盞碧臺蓮燈,因為靠著窗,今夜的風又尤其的大,吹得碧臺蓮燈上的燭火明明滅滅。明明滅滅的光亮籠在紫瑛淺睡的側顏上,紫瑛的眉目微微一動,微微眯著眼眸,似夢非夢,似醒非醒。
只覺得一道白影嫋娜地坐在她的床前,臉色蒼白,唇色慘白,連語調都是蒼白的。這哪裡還是當初那個風采卓絕,嫵媚多嬌的蘇雨晴呢。
“紫瑛,我想我果真等不到他醒了,然而為了他,我欠了不少人情<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我既然要死了,答應了人家的事兒,也必然是要兌現的。可是我已無力兌現,想請你再幫我一個忙。”她說著,眸光裡泛起了惜別的哀傷,彷彿夜河裡點點滴滴碎光,孤獨的螢火。
紫瑛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夠講話。
蘇雨晴又道,“等我死後,三個時辰內,把我的眼睛挖下來,送到我房裡的那面銅鏡裡去,自然就會到達天晴之涯的虞姬手中,這是我欠她的三朵虞姬花的報酬。”
紫瑛試著想要抬手,挽住蘇雨晴,卻發現自己的手直接把她給穿透了。蘇雨晴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優雅淺笑,道,“你如今在夢裡,卻還是一場真實的夢。紫瑛,我畢生製作香粉胭脂的術法都在我房中枕下的暗格裡放著的那本天香秘籍裡,你去把它取出來,仔細研習。等你翻完以後,那本天香秘籍便會自動消失。”
紫瑛睜開眼睛,瞪著蘇雨晴,她想說的話,始終說不出來。
“不必多言,我都知道。紫瑛,你救了我,第一次在山腳上,我其實只是想要報恩,才收留你。後來,你果真成了胭脂樓裡最出色的調香師,我想這樣也好,我不負墨娘,也不負太子。我知道,你不一定要用天香秘術,你自有你最合適的術法。可是,我私心覺得只有你才不負天香秘術。”蘇雨晴悠緩地說道,她試著抬手撫摸紫瑛的眉目,果然是觸及不到的,她便嘆道,“如果,我還有時間,我就慢慢的親自把你教會,讓從前的花神看見你都要汗顏。可惜,我沒有時間了。我師父和花神之間的沒比出個高下,我練成的時候,花神已經不在了,也許只有你可以了。”
蘇雨晴說完這番話,緩步起身,往那窗外飄去。紫衣抬手想要留住蘇雨晴,卻終究是抓不住的。蘇雨晴浮在半空,溶溶月光之中,淺淺地一笑,千般風韻,萬般風情。她望著紫瑛緩緩地說道,“胭脂樓,不過是我為徐卓賢所建的,你若不願呆在這裡,便離開吧。替我好好照顧凝翠和彩嫣,尤其是彩嫣,她其實是狐族妖王的繼任者,只是年少,難免有些不諳世事。”
紫瑛又試了試張口,竟然能夠出聲,“娘子!”
然而蘇雨晴的身姿已然淡漠在天際,唯留下一道極輕的聲音,“好羨慕你,他永遠都會排除萬難地趕到你的身邊。而我,永遠是我排除萬難地陪在徐卿的身邊,如果有來生,我想和你一樣。被他這樣保護著,這樣愛著。莫滌深!”
紫瑛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