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樣的天氣里居然還有一個人從容地漫步在雨中。他像是一個潦倒的書生,他的長衣已經溼透,他在大雨中來回踱步,他揹著古劍提著酒壺。他昂首對著天空喝一口,搖晃著那隻壺,壺裡的餘酒“咣咣”地晃著響。那個人側耳聽著那聲音,像是惋惜。
他來回踱步,他喝酒。
魏枯雪看雨,想那些日色昏黃的下午。
酒壺裡的聲音越大,酒越來越少,雨漸漸地就要停了,魏枯雪想天就要亮了。也許他可以趁著天亮前出發,這樣日過晌午,他就可以到烏頭鎮。他沒有去過烏頭鎮,但是他聽說過那裡,很多和他同樣年紀的孩子去那裡的碼頭上幫工。那也許不算很好,但是也是一種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生活,可以忘記。
雨中踱步的書生灌下了最後一口酒,他把酒壺丟擲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魏枯雪想這個人就要離開了,他們兩個將一起出發,去向各自不同的地方。
他站直了,後背離開了老君廟的牆壁。
“你聽說過崑崙麼?”那個人問。
“崑崙?”魏枯雪問。
“崑崙是一座山,在西邊很遠的地方,要騎快馬才可以到。那裡整年都是白雪,冷了一點,可是很安靜,沒有人會打攪你。那裡傳說是西王母所居,山頂有隻大鳥,名曰‘希有’,背闊一萬九千里,每年西王母從羽翼登上大鳥的背,和她的丈夫東王公相會,但是我卻從未見過。你願意和我同去麼?”
魏枯雪出了一下神,書生轉頭直視他。
也許是很冷的地方吧?但是很安靜,就像是老君廟的那些下午,還有雪,魏枯雪很少看見雪,皖南的冬天只是溼溼的冷,卻很少下雪。那裡聽起來要比烏頭鎮好些。
魏枯雪點了點頭。
書生也點了點頭:“那好,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弟子。我叫方懺軒,你要記住我的名字。你也不再叫魏原,你需要一個配得上你身份的名字,你便叫魏枯雪。我要看見你一拔劍,風雪枯萎。”
他向著魏枯雪走來,從懷中摸出了一隻油紙包。魏枯雪認得那是后街王麻子家的捲餅,一張白麵的大餅,裡面裹著碎肉筍丁和香菜。王麻子是個好人,總是在外面裹著好油紙,這樣餅便不會溼。那個人把油紙包遞給了魏枯雪。
魏枯雪愣了一會兒,抓過油紙包開啟來。捲餅還帶著那個人的體溫,魏枯雪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那樣狠狠地咬了下去,當面餅、碎肉和蠶豆醬混合著的香味在他嘴裡瀰漫開的時候,魏枯雪覺得渾身的力量一瞬間都消失了。他捧著捲餅呆了一會兒,靠著牆壁滑坐下去,他的哭聲哽咽在喉嚨裡,而後他放聲大哭起來。
這天下到底怎麼了?怎麼有那麼多討厭他的人?他想。
“不要哭,從今以後你都不必哭,因為你是魏枯雪。而你的老師是方懺軒。我會給你天下第一,而你為我殺了光明皇帝,這便是你我之間的交易。”書生摸著魏枯雪的頭頂。
他轉身而去,魏枯雪站了起來,跟在他背後。年輕人帶著孩子,消失在晨霧瀰漫的皖南小街上。
魏枯雪被雨聲吵醒了。
他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客棧的屋頂,烏黑的椽木堆積而成的屋頂,漆黑得如同一個大洞。簡陋的小桌上放著空酒壺,昨夜他喝了太多的酒,做了很多老舊的夢。魏枯雪已經很多年都不做夢了。
他推開窗子,放進新鮮溼潤的空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分辨著是否還有熟悉的桂花香氣。
窗外夜色深沉,雨一直下。
魏枯雪從枕下提劍,飛身一躍,跳出了視窗。客房在三層,他的身形在半空展開,衣袍烈烈飛動,有如大鵬。他無聲地落在小街上,一路前行,兩側的屋舍相鄰、門窗緊閉,沒有人聲。
小街的盡頭,破敗的廟宇彷彿一個巨大漆黑的巨人,躺在雨中。魏枯雪停步,抬頭看著門楣上的牌匾。
“老君廟”。
魏枯雪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伸出手去。他的手沒有觸到門,門卻自己開了,“吱呀”的一聲。睡眼惺鬆的老人從門縫裡打量魏枯雪。
“外鄉人?有事?”老人問。
“這裡居然有人住了?”魏枯雪有些吃驚,轉而笑笑,“我不是外鄉人。我來這裡,是找一個道觀。”
“這裡不是道觀了,改文廟了,祭孔聖的地方,你找錯了,你找什麼道觀?”老人被從夢裡吵醒,沒有好脾氣。
“改文廟了?”魏枯雪啞然失笑,“我不知道,我只是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