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易卜拉欣不知該怎樣表達他的讚歎,他不會說“巧奪天工”、“鬼斧神工”這樣的詞兒,只喃喃地說:“人的手,人的手?”
“當然靠人的手了,”壁兒為父親的絕技感到驕傲,“我爸那雙手,沒有做不出來的!你再瞅這個‘百環瓶’!”
她指著旁邊的一隻用碧玉雕成的花瓶,那瓶呈四方形,凸肚,細頸,小口,瓶身光滑細膩,並沒有過多的雕飾,吸引人的是兩旁各有一個高浮雕獸頭,嘴裡銜著鐲子似的玉環,玉環上又套著玉環,環環相扣,垂成兩根玉環組成的鏈條,因此稱為“百環瓶”。
“這是用南陽的‘獨山玉’做成的,好看吧?告你說吧,這兩嘟嚕玉環呀……”
“是怎麼連起來的?”易卜拉欣側著頭反覆察看,卻找不到玉環上有一絲接縫兒的地方。
“什麼?連起來?你當是一個個做好了再套上的?那可就套不上去了!”壁兒覺得他的想法未免太好笑了,但她樂於向他說出其中的奧妙,“你想,玉是硬的、脆的,不能捏,又不能焊,怎麼‘圈兒套圈兒’啊?”
“……”易卜拉欣讓她問住了。
“告你說吧,這是整個雕出來的,雕出一個套一個,雕出一個再套一個……”
易卜拉欣驚呆了,他望著那環環相扣又靈動自如的玉環鏈條,無法想象是一雙怎樣的手做出了這樣的奇蹟!“太難了,太難了……”
“當然是不容易!”壁兒想起父親的終日勞作,也憐惜地發出感嘆,“要是人人都會做,也就不稀罕了。我爸呀,成天價心裡想的是玉,眼裡瞅的是玉,手裡拿的是玉,除了玉,什麼都忘了,坐在水凳兒前頭磨呀,磨呀,小活兒要磨十幾天,大活兒要磨幾個月!聽說宮裡頭有一座大玉山,很多匠人一塊兒磨了十幾年,那裡邊兒就有我巴巴的巴巴!”
易卜拉欣的眼前出現了一條玉的長河,成千上萬的能工巧匠默默地磨啊,磨啊一磨白了頭髮,磨盡了心血和生命,磨出了光彩奪目的人間珍寶。現在,壁兒“巴巴的巴巴”已經不在了,但是他親手磨出的寶口還在,他精湛的技藝還在,他的後人、壁兒的父親還在,這條玉的長河仍然永不停息地流淌……
“磨,磨……”他沉浸在遐想裡,嘴裡重複著壁兒說的話,兩隻手不知不覺地摩擦著,他在幻想那是一種多麼神奇的創造。
“活兒都是這麼樣兒磨出來的,”壁兒在他面前儼然是個富於經驗的老藝人,“越磨越細,到最後呀,才能磨得這麼又光又亮!”她伸手拿起百環瓶旁邊一隻小小的玉碗。
易卜拉欣眼睛定定地看著那隻玉碗,潔白,晶瑩,碗壁薄如蛋殼,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壁兒託著碗的手指。
妹妹王兒伸著小手說:“我要碗,我要碗!”
壁兒把託著碗的手躲開玉兒,“這可不是你玩兒的,要是摔碎了,爸爸不打你,我還得打你呢!”
玉兒就撅著小嘴兒,不敢再要。在她的眼裡,大姐和父母一樣,都是她必須服從的。
壁兒託著玉碗,對易卜拉欣說:“你知道玉為什麼這麼光滑嗎?告你說吧,磨到最後呀,就不使培於磨了,使葫蘆!”
“葫蘆?”易卜拉欣眨眨黑亮的大眼睛,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玉和葫蘆有什麼關係。
“拿葫蘆給玉拋光啊!一定得使馬駒橋的葫蘆,別處的還不成!葫蘆上還得抹上‘寶藥’,這玉就蹭出光來了!”壁兒如數家珍,竟把玉器行秘不傳人的訣竅也說出來了。她想,反正易卜拉欣明兒、後兒就走了,他又不是學這一行的!
易卜拉欣卻被那法力無邊的寶葫蘆和寶藥迷住了,聽傻了,看傻了,像是走進了恍惚迷離的夢境,託在壁兒手中的那隻玲瓏的玉碗,像透過薄雲現出的一輪明月,向他閃出朦朧的光輝,吸引著他一步一步靠近。
“你摸摸,光滑著呢,就跟玉兒的手似的!”壁地抱著玉兒,湊近他說。
“光滑,光滑……”易卜拉欣痴痴地撫摸著玉兒的小手。
“誰讓你摸她的手?我說的是碗!”壁兒看他那傻樣兒,忍不住笑了,就把玉碗遞給他,“摸摸不礙事的!”
“哦。”易卜拉欣伸出手去,如同去接一件聖物。
現在,玉碗捧在了他的手裡,滑膩的玉質摩挲著他那粗糙的手指,一陣清涼浸入他的手掌,傳遍他的全身,像觸到了遠離凡塵的星星、月亮。他在人世間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就是為了這一個美妙的瞬間,他感到了從未體味過的滿足、興奮和歡樂,彷彿他手中捧著的不是一隻玉碗,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