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枯人不願意談這個,好像也不在乎車子能不能好,要不要連夜走上大半天的路。他看著楊滿吃東西,忽然說起往事來。“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偷客人的點心,我們跑出去躲著吃的事情?”
楊滿當然記得,被他提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小時候太饞了,而且總覺得吃不飽。”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想著吃很正常,但廖枯人那時候並不缺這個。就算他娘已經不那麼得寵了,他還是他爹的寶貝兒子,想吃什麼,隨時可以讓廚房做,或者差人去買了來。但他還是很願意跟楊滿一起,偷偷摸摸的吃那些零碎點心。
碼好的糕點是不能取的,因為每一盤都有數。所以玫瑰餅啊薄荷糕啊之類的,就不行,唯有云片糕可以剝幾片,松子糖可以取一小撮。就這樣積少成多的,攢著吃。
現在想起來,簡直要流口水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在山上,少吃少喝的呆了兩天,還是因為回憶太美好。
不約而同的,兩個人都笑起來。
這一刻就很放鬆,楊滿安心的把飯吃完。
過了一會兒喬正僧進來說,碗不用洗了,留給工人們收拾。但是他們要馬上出發去修車。
這一回沒有什麼爭議,喬正僧與楊滿白天休息過了,所以這個任務交給他們。而廖枯人與黃鶴需要補個覺,因為萬一修不好,他們就只能睡到半夜。
事後想想,這個夜晚是不堪回首的,至少在廖枯人心中如此。
因為缺少零件,車子沒有修好。所以那一晚除夕,他們迎來新年的方式是在雪夜裡徒步。
山上極冷,就連天上的星,都是一點一點的寒光。
遠處傳來野獸的聲音,也分不清是不是狼。三個人身上有槍,倒也不怕,只是聽起來徒增寒意。讓人覺得這樣的夜,是如此的漫長,孤獨和危機四伏。
人的心境總與環境相連。當廖枯人黯然神傷的時候,其實旁的人也未必歡快。
黃鶴對於眼下的時局憂心忡忡,自不必說。而身在亂世中的每一位,包括喬正僧和楊滿,也都沒有什麼特別慶幸的感覺。
白天醒來還沒有起床,喬正僧糾纏楊滿的時候,很說了一番讓人驚訝的話。他說這宅子是為了他買的,圓自己心中一個金屋藏嬌的妄想。
連喬正僧自己都說是妄想,可見他也知道這件事的不理性之處。
楊滿驚訝於他的想法,更驚訝於他真的去做,而且還坦白了出來。這一刻,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外院還未栽種的竹林子,與他記憶中的美人蕉疊起來,像是支起了一張綴滿鮮花的網。很漂亮,卻沒有那麼的詩意了。
喬正僧又說到已經託人往伊朗去訂購高階的手工地毯。為的是鋪在壁爐前面,他們可以一邊烤火一邊做愛。這樣迎著光,還可以看他瞳孔裡伴著火焰的,自己的身影。
古波斯的地毯世界聞名,只是中亞最近太亂,錢付出去了,什麼時候能拿到貨,還不能保證。先前他還等的著急,不過眼下已經無所謂了。
說到這裡喬正僧苦笑,楊滿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沒什麼信心,將來恐怕未必有機會到這裡來安居。
喬正僧從來都不服輸,有一點西方人的樂觀主義。現在就連他這樣的人,都說出這樣的喪氣話了。楊滿覺得,未來更艱難的,恐怕會是廖枯人。
但無論如何,那一晚不可言說的哀傷,在四個人心中是不證自明的。要直到飛機降落在天津東邊的軍用機場上,面對前來接送的軍車時,這樣的氛圍才徹底消散了去。
眼下的時局,也沒法對廖枯人劫後餘生的回來,做一次熱烈的歡迎了。但一道而來的幾位親信官員,都非常激動,用一種熱烈的情緒對待喬正僧。他們另派了一輛便車送喬正僧與楊滿回家,並且表示,接下來要以國民政府的名義,對他授以嘉獎。
廖枯人與兩人深情告別,連番的的劫難下來,終於有了點政客的樣子。
大年初一,新年的味道很濃。即便是在風雨飄搖的當下,保守而傳統的中國人,都還是願意專心致志的過個好節。
所以車子緩緩開在街道上,駛過百貨公司,電影院,還有各個洋行,門前的熱鬧都更勝往昔。
楊滿在山上呆的時間長,這久違的喧鬧的塵世煙火氣渲染了他,難免的,使他有一點點的新奇與興奮。
喬正僧見他很專注的看窗外,便也湊過去,裝著一起看熱鬧的樣子,在他耳邊私語,“別看了,待會兒帶你出來。”
楊滿收回了目光,但是沒有搭理喬正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