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娥大步走出客棧店門,回頭望去,見那築被店小二哐啷一聲丟在地上,她好不心疼。那張跟了她二十多年的築,與她一起經受了多少榮辱與悲喜。她父母早逝,自己尚未嫁人,世間沒有一個親人,那築就是她的親人;她沒有兒女,那築就是她的兒女,她怎能輕易捨棄它。然而,她現在卻不能不捨棄。她要在與它告別前再去抱抱它,親親它。於是她飛快地轉過身去,撲向那築,把它緊緊地摟在懷裡。
店主見了,以為她要搶回那築,便過來奪。但韓娥抱得太緊,一時竟奪不過來。他便罵道:“好不要臉的潑婦1手一鬆,又順勢一推,韓娥站立不住,竟跌在店門口,那築恰恰撞在額角上,頓時鮮血迸出,染紅了大半個臉。
見傷了人,住店的客人就發話了:
“只不過欠了幾個店錢,就這麼對待一個女子,也太不近情理了。”
“店家如此狠心,簡直枉披人皮。”
“店家傷了人,要賠湯藥錢1
這時,一個穿著整齊的十二三歲的少年走上前來,先把韓娥扶起,又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把她額上的傷口壓住,再找出布條為她包紮傷口,還順手揩去了臉上的血跡。做完這一切後,從衣袋裡摸出一把刀幣丟在店主面前說:
“這些,夠還你的店錢嗎?”
店主見錢眼開,笑著拾起刀幣,說道:
“夠了,夠了……”
韓娥睜開昏昏沉沉的雙眼,掙扎著坐起來向少年微微點頭表示感謝。她想站起來,但未能成功,那少年急忙把她扶起。
韓娥一手抱著築,又接過小二送回的包袱和店主送還的玉鐲,另一隻手扶著門牆,穩了穩腳步,便跨出門去。
“大姐,你不能就這麼走,叫他醫好了再走。”
“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1
韓娥搖搖頭,顫巍巍地走出店門,但在下臺階時,又差點摔倒。那少年跨前幾步,把她扶起,又從她手上接過築,問道:
“阿姨,您要去哪兒?”
“我,我準備去趙國。”
“我也準備去趙國,您坐在這兒稍等,我去取了行李一道走,路上也好照顧阿姨。”
“好,難得有你這麼熱心的好人,我等你。”
那少年快步回到客棧,付了房錢,取了行囊,走出門來不覺一陣頭暈,心中也覺得悶得慌。他感到奇怪,自己從來沒有這些毛病呀!稍稍清醒後,他才覺得這毛病與耳朵聽到的聲音有關。
越往前走,他聽得越清楚了,那是一曲哀怨的歌:
我本弱女子,
流落在異邦。
舉目無親友,
被逐在街巷。
皆因囊中羞,
運命落千丈。
昔日揮金處,
而令己頹唐。
嗚呼人間事,
好不費思量。
如泣如訴的歌聲伴著若斷若續的擊築聲,聽得人肝腸寸斷,腦脹欲裂。少年尋聲找去,見一堆人圍在街邊,那歌聲正是從人堆中傳出來的。他撥開人堆,但見剛才被攆出客棧的阿姨正在那裡擊築唱歌,幽幽歌聲便是她唱的。少年感到吃驚的同時,突然想到平時常聽到的一個名字,是她,一定是韓娥。
這少年怎麼一下子就想到是韓娥呢?原來這少年也非等閒之輩。他出身貴族之家,從小學文習武,粗通音律,且走南闖北,見過許多世面。這次來齊國,還負有一項特殊使命。他便是以後在歷史上大出風頭的高漸離。
高漸離因戰亂家破人亡,在流落到趙國時與秦國作為人質的王子子楚之子嬴政結為生死之交。子楚見高漸離聰明伶俐,忠誠可靠,視為心腹,常派他去各地刺探情報。這次他被派到齊國,完成使命後準備啟程回趙。
高漸離路上悉心照料韓娥,又向她請教音樂。韓娥見少年聰明實在,又對自己這麼好,就把擊築的技藝訣竅教給他,又教他唱歌,高漸離感到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兩人一路上邊走邊唱,也不覺累。只是走得太慢,三天才走了一百里路。高漸離有點急了,說:
“韓姨,照我們這樣走法,什麼時候才能走到趙國?”
韓娥笑道:“我還嫌快了哩。”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還要回去一趟,走快了,豈不要走更多的路?”
“您還有什麼事情沒辦?那不如現在就往回走?”
“不,會有人來接我們,估計快到了。”
高漸離更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