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被視為弱勢群體而備受關懷,丁零不禁苦笑。不過值得感動,她自己有那麼沉重的煩惱,卻還在擔心著別人的得失與喜憂。外表的冷血和內裡的溫柔中和,形成一個特殊的存在。從她那裡沾染來的那點悲傷,並不是激烈得刻骨,只像一眼泉,注進心室深處,經年累月地滲出,消磨著人的理智。也許沒那麼矯情,也許韓一一隻是有那麼一丁點兒惆悵,還談不上悲傷。自己作為一介男生比她更敏感脆弱。從沒見她哭過,有時真希望她痛快地大哭,像別的女孩一樣撒嬌,賭氣,任性,那樣倒好。男生沉浸在數不盡的假設中,起初並沒認真聽進麥芒第一遍的交待,等到回過神將那些斷續的字詞連貫起來,驚得連座椅都險些翻倒。&ldo;我下個學期要轉學去別的學校了,所以一一就交給你了哦。&rdo;聲音在空氣中震動。丁零認為,韓一一之所以還能快樂地生活沒有徹底消沉,很大程度上是元氣治癒系火星小天使麥芒的功勞。交給我?怎麼可能?心裡翻滾起燥熱,僅僅是因為夏天來臨了嗎?然而這個夏天並沒有積極地以浪漫回應人心的沸騰。領完期末考試成績單之後大家都作鳥獸散,丁零沒能再遇見韓一一。暑期實踐也因為沒有人與他同一社群而顯得索然寡味。假期臨近尾聲時,106歲的太祖母壽終正寢,全家大張旗鼓地忙著籌備白喜事,一時間似乎周遭到處都彌散著焚紙燃香的煙味,人像進了悶罐,喘不過氣。丁零第一次體會到,喪葬是折磨生者的儀式。親人在世時應該好好珍惜,離世後就應去繁就簡,讓逝者灑脫輕鬆地乘風歸去。懷著這樣的心思,丁零躬身拜了拜,將最後一炷香cha進香爐,結束了一個&ldo;夠嗆&rdo;的假期。本應立刻就隨浩浩蕩蕩的親友大部隊離開墓園,卻受了冥冥之中某種力量的牽引,故意落在隊尾,於是丁零在人群即將散盡時,聽見了身後某處傳來的哭腔。&ldo;你走啊‐‐&rdo;丁零轉過身眯眼望向一排之前的墓碑處,兩個女生在推推搡搡的地方。這麼說不準確,應該是面向自己的那個女生在推搡背對自己的那個女生,後者毫無反擊。堂姐注意到丁零沒有跟上,退了回來問:&ldo;怎麼啦?&rdo;男生用下巴點了點喧譁聲源:&ldo;那邊好像有人打起來了。&rdo;與此同時,哭哭啼啼的女生更加歇斯底里:&ldo;你有什麼資格到這裡來‐‐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來看他‐‐&rdo;丁零有點反感這種哭天搶地的戲碼,可奇怪的是圍在墓碑邊的一群人‐‐也都是中學生模樣‐‐竟沒有一個去勸架。警報般的高聲哭嚷也只有那一個聲音,被推搡的人反倒沒什麼動靜,像個布偶。直至布偶小姐被推得向後一個趔趄,丁零才得以看清哭喊女的容貌。一張俗氣的濃妝臉,淚水縱橫,黑色的眼線與睫毛膏在眼圈周圍暈開,這時丁零才注意到她一身非主流裝束與環境極不協調,周圍其餘人也多半奇裝異服環佩叮噹,唯獨布偶小姐一襲黑色連衣裙。原來不是一派。不知怎的,丁零覺得濃妝者誇張的哭喊顯得很假,她的悲傷讓人無法產生共鳴。堂姐搖搖頭,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ldo;嘖嘖,真沒教養,對逝者多不敬啊。&rdo;實在看不下去,先走一步。與此同時,布偶小姐也低頭轉過身,準備離開這是非地。等她再抬起頭,便與目瞪口呆的丁零形成了面面相覷的對峙。韓一一。丁零已經無力在心裡打出一個驚歎號。整個世界被按下靜音,日光從面無表情的女生臉上迅速撤離,收進厚重的雲層之上。她沒有哭,有點呆,臉色被黑裙反襯得慘白,眼睛裡空空如也,盡失神采。多麼不可思議,沒有詢問,也沒有回答,丁零已經知道了躺在那墓碑下的人是誰。‐‐我曾經無數次幻想有朝一日,你會回頭注意到默默緊隨的我。‐‐但絕不該是在這種場合以這種方式。哪裡的一群鳥兒,從棲息的澤畔展開灰色翅膀騰空一躍,撲啦啦幾聲,輕易就竄出好遠,氣度非凡。可當遭遇迎面而來的大風時,它們卻只能無措地虛張羽翼,節節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