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體虛弱得很,這時候連說話都有些費力,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一下來調整呼吸,他躺在那張藤椅上,壓低了聲音說:“阿景……”
“你,總是,習慣去猜別人的心思……
“總想,讓別人的心願都能圓滿……
“你……不累嗎?”
斷斷續續地說出口,聲音也因為疲憊而顯得沙啞。短短的幾句話,像是看透了兒子的一切心思。
顏景趕忙側過頭去,笑著說:“爸,您別操心了。我這不是挺好的嗎?”
顏書中看著他問:“你覺得很好?”
顏景點點頭說:“是。”
顏書中沒再說話,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回頭去找兩個外孫。
顏景看著他佝僂的脊背,想起年少時父親挺直高大的脊背,心裡一陣苦澀。
轉眼就到了春節,這個春節,似乎是他們顏家幾十年裡最熱鬧的春節,顏景帶著女朋友朱莎回家過年,顏茹也帶著丈夫和一雙兒女回家吃年夜飯,一家人歡天喜地包著餃子看著春晚,這樣的除夕夜,以前根本想都不敢去想。
過完年之後,顏書中的病情漸漸有些難以控制,終於在三月份的某天倒下了,顏景想叫救護車,卻被媽媽攔住,她說:“你爸不想再去醫院。”
於是,一群人在臥室裡守著老爺子,聽他交代遺言。顏書中把顏景叫到床邊,輕聲說,“其實,比起你姐姐,我更放心不下的是你。你太好強,考慮的事情又多,總是把自己逼到死角……”
說到這裡,微微笑了一下,拉起顏景的手握了握,“自己心裡最想要的是什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研究明白麼?”
顏景怔怔地看著父親,他的頭髮全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更顯衰老,握住自己的手指已經漸漸的失去了力氣。
他走得很平靜,面容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安詳。
葬禮在三天後舉行,顏書中不愧聲名在外,出席葬禮的人多到數不勝數,他那些朋友們、學生們,在墓碑前祭拜了一整天,各個都要上前跟顏景和顏茹姐弟說一句“請節哀順便。”
顏茹和顏景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人病得久了,家裡人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姐弟兩人只在墓碑前掉了幾滴眼淚,跟父親的遺像道別。
顏書中去世後就有律師來找了顏景,說是他父親有些財產要轉移,部分存款,還有世新醫院的全部股份。顏景突然間變成了世新醫院最大的股東,白少博如願以償當上了世新醫院的院長,顏景成了心理科的主任,另外還兼職管行政,學校那邊老師的工作就直接辭掉了。
生活漸漸上了正軌,如同衝破阻礙進入平原的河流。
朱莎等的男人終於回來了,跟顏景扮演戀人的約定也順利結束,她走的時候微笑著跟顏景說:“這幾年,你不累嗎?”
顏景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繼續抱著點點在沙發上看恐怖片看得津津有味。這也算是他無聊睡不著時的消遣方式。
他記得某個午後,父親也這樣問過他。
你不累嗎?
自己當時強撐著笑臉說,挺好。
其實一點也不好。這樣枯燥乏味的生活,一天一天,都像是在煎熬。從早到晚數著時間一分一秒慢慢的過去,一閒下來,心裡就空虛得想要發瘋。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無聊就把那些老電影一遍遍的放,想到今後的幾十年都要這樣獨自過下去,他甚至怕自己會撐不住。
可是,這已經是他當初所能選擇的,最好的一條路了。
*
顏景突然想去收養一個小孩。
他現在還年輕,單身沒什麼問題,可總不能單身到五六十歲,下樓梯摔死都沒人知道的孤獨老人想想都覺得可怕。養個兒子或者女兒,至少將來有人送終。
他找到當年送走戎紫的那家孤兒院,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剛到一歲半,就被父母扔在這裡。顏景看她縮成一團很是可憐,就拖人幫忙辦了收養手續,把孩子帶回家裡來照顧,正式取名叫顏曉念。
“念”這個字,對於顏茹,是在紀念一份來之不易的幸福。
對於顏景,卻是在懷念一份早已逝去的幸福。
家裡有了小孩,時間似乎突然間過得飛快,顏曉念從一開始只會在床上滾來滾去,到後來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身體也在迅速的拔高,很快就能扎著兩隻馬尾辮扯著顏景的褲腿當一個小跟班了。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晚上睡不著就窩在沙發上看電影,有了女兒以後,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