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屋裡真正熱聊的不是何永,是老三自己。老三素喜交遊,鬼頭蛤蟆臉的人不少,有本中隊的,也有對面號筒的,都是在隊裡能晃兩膀子的主兒,我漸漸就對他說過的“這次進來不跟流氓攪乎”的思想有些懷疑。
其中有個叫大軍的,渾身上滿了“活兒”,是最近才聯絡上的,三中那邊的一個老犯。大軍說自己在三中很牛,組長雜役的都得給他讓路,官兒們拿他也沒轍——獨居,呆過,不管用;電棒,捱過,不管用。“死豬不怕開水燙。”大軍這樣評價自己——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大軍看上去的確生猛,光是身上那些龍爭虎鬥鷹擊長空的繚亂文采,就讓門外的人看得膽寒。大軍毫不避諱,老三一要求,他就扒了衣服,展覽他身上的動物迷彩。
“看這裡。”他拍著屁股說:“五福臨門。”屁股的一邊,刺著五隻黑蝙蝠。
老三望著另一邊的彩色卡通豬笑道:“這邊肯定是肥豬拱門啦?“
大軍說:“是不懂還是拿我找?豬,跟牛八朱諧音,朱門,就是有錢人家,老師,老師對不對?”
我看著他的屁股笑道:“對對對,有錢人家。”
“看我兩條腿了麼?烏龍盤柱,底稿沓的是天安門的華表,肚子上這個,早期作品了,麻姑獻壽,現在都不時興往身上刺人物了,怕降不住啊。看後面,我自己看不見,是我最滿意的披肩龍和下山虎。胳膊上這活兒就不能提了,十六七歲時候瞎弄著玩的,那龍有點象菜蛇了,敗筆。腳面上就甭看了,一邊一金魚,那也叫鮮亮!”大軍精神亢奮地給我們介紹著,象個職業導遊。
老三羨慕地笑道:“我一直想弄身活兒,幾次都沒趕上手藝好的,現在老了,再弄一身花出去,讓人罵啊,老不正經似的。其實我這裡也有個東西。”邊說邊拉下半截褲子點給我們看,他肌肉開放的大包下面,刺著“王天賜”三個字,每個字有銅錢大小。
“我兒子的名字,我在廣州勞教的時候,兒子剛過滿月,想兒子啊,就刺了這個,現在都有些模糊了。”
老三拉上褲子,笑問對面鋪的劉大暢:“老劉,在西北那麼多年沒弄活兒?”
劉大暢笑道:“老活兒了,沒水平。”
“露露,給兄弟借鑑借鑑。”大軍興奮地攛掇。
劉大暢撩了一下囚服,露出肚皮上一幅粗糙的寫意般的人物畫來:“劉海趕樵,太老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墨都散了。”
大軍笑道:“怎麼上了這麼個活兒?那時候流行這個咋的?”
“咳,不就是覺得好玩嘛,那時候太小,看人家刺,就跟著刺,還求爺爺似的不願意給你弄哪。”劉大暢把衣服抻平整了。
“那是啦,二五眼的人,誰給您費那個勁?在勞改隊裡能往身上上活兒的,怎麼也得先混個牌兒名啊,鳥屁都給弄一身花兒,上哪顯人頭去?”
老三笑道:“要是倒退十年,我說啥也得弄身披掛出去,怎麼也進來一回,在外面還真沒有這個心思。”
大軍說:“你要真有心思,回頭我馬上安排。每年開春、秋後,是上活兒的好時候,冬天太冷,夏天又容易感染。除了我,三中那邊有好幾個手藝還行的,已經開始忙活著了,這裡面跟外頭一樣,什麼人才都講究扎堆兒,鎖找門、碗找盆、泥鰍找淄泥兒——怎麼樣,上不上?”
老三笑道:“不是那歲數啦。”
“人還能叫歲數給擋住?關鍵看你心氣,心氣有了,歲數就沒了——人活,就活一個精神!”
老三笑道:“等我心氣來了再說吧。”
“我9月就開放了,過期不候啊。”大軍邊扣上了最後一個囚服釦子邊鼓勵他:“你還能來幾次勞改隊?混一輩子了,身上不留點紀念,多虧啊,讓人還以為咱在裡面多落魄哪。”
老三笑指邵林道:“不行先給我小兄弟弄個猛龍過江丹鳳朝陽什麼的?”
大軍正色道:“丹鳳朝陽那樣的活兒我貴賤不摸,我玩就玩陽剛的,龍虎鷹豹全行,現在正拿那邊一哥們兒的大腿練蟒哪。”
老三笑起來:“練手啊,三哥這身子敢交給你?”
“拿來練手的都是屁屁,能拿梯己人練嘛。”
老三滿足地笑著,邊讓大軍喝茶邊說:“等這陣風聲鬆鬆,沒準我還真留個活兒出去。不過現在不能忙活這個,林子他們還沒出來呢,咱倆再進去,就熱鬧啦,獨居不成彩繪展覽館了?呵呵。”
提到林子,大軍的話題一轉,說:“林子他們這事兒還沒完哪,以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