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萱鬆了口氣,三哥性情激烈,留在這裡,待會兒和抄家的緹騎起了衝突,平白受人折辱。
她玉手輕輕撫了撫鬢角髮絲,眼見府中丫環僕人慌里慌張的跑來跑去,忍不住朗聲喝道:“慌什麼?好歹只是抄家而已,並不曾滿門抄斬,你們急什麼呢?遊七、姚八,勒束家中男婦!”
清朗的語聲彷彿帶著某種無形的力量,府中的丫環僕人都停下了亂跑的腳步,遊七、姚八順勢出來整頓局面,竟將府中大廈將傾的氣氛緩和了三分。
還沒成年的張允修、張靜修兩兄弟,就對張紫萱佩服無比:還是姐姐厲害,三兩句就壓住了陣腳,怪不得爹爹生前最疼她哩!
殊不知張紫萱也是強作鎮定,握緊的拳頭,指甲刺破了掌心。
她想到父親兢兢業業輔政十年,到頭來竟落得個身死名滅、奪爵抄家的下場,只覺柔腸寸斷,深邃的雙眸中多了往日不曾有的幾絲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這一切?
如果秦林在這裡——張紫萱想到這裡,趕緊用力的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走,苦澀的一笑:紫萱啊紫萱,既然已經決定不連累秦兄,再苦再難也得獨自承受……
即使是智慮周詳的張紫萱,在心情激盪之時也會有所疏漏,包括張嗣修、張懋修兄弟在內,闔府上下都只記得去安慰趙太夫人,少數人想到了張居正續絃的王夫人,卻沒有人注意到,張家大公子張敬修,並沒有出現在任何一處。
張敬修喜歡安靜,他的書房坐落在後院最偏僻的角落裡,此時書房之中張家大公子正伏案寫著一道奏疏,時而凝眉思索,時而長吁短嘆,兩道眉毛緊緊糾纏,臉色灰敗如同死人。
“陛下,您是聖君,張四維,您是賢臣,就我死去的父親是奸佞,江陵黨是奸黨,新政是殘虐害民的弊政!哈哈哈哈……”張敬修放聲大笑,笑聲了無生趣,一筆一劃的在奏章上寫下最後一行:
“願蒲州張鳳磐相公輔佐大明天子萬萬年!罪臣張敬修絕筆。”
激憤的大字墨跡淋漓,滴落的墨點好似淚痕……
張府的大門被粗暴的推開,刑部侍郎丘橓和錦衣衛指揮使張尊堯由大批錦衣官校簇擁著,耀武揚威的走進大門,荊州知府吳熙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諂媚得像一條沒脊骨的癩皮狗。
正所謂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丘橓抖著官威大喝一聲:“來啊,將張府上下人等通通圈禁起來,讓本官細細勘問贓物下落!”
張家年長的張懋修、張嗣修陪著趙太夫人,好說歹說才勸住老夫人沒有出來,張簡修哄著王夫人,留在前院的張允修、張靜修年紀小,都有點害怕,丘橓突然開門進來,恰好只有張紫萱頂在前面。
她聽得丘橓喝罵,頓時心頭大恨,眼珠一轉,指著滿地御賜銀盤、珠寶、匾額等物,故作不解的問道:“這些都是贓物嗎?”
御賜物品要是算贓物,皇帝就是強盜頭子。
丘橓被堵得無話可說,將袍袖一揮:“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本官不和你做口舌之爭,來人,都鎖起來!”
“且慢!”張紫萱聲色俱厲的喝道:“朝廷叫抄家,並沒有把我們下獄問罪,豈能任意鎖拿?”
張尊堯本與秦林有仇,這會兒正好公報私仇,陰笑道:“豈止鎖拿!現在只是抄家,再等幾天旨意下來,還要男丁流配三千里,婦女發教坊司哩!”
教坊司就是官妓,罪大惡極的官員被抄家滅族,家中婦女往往發配教坊司,這是極大的羞辱。
張府之中的女眷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張敬修妻子高氏、張嗣修妻子賀氏這幾位甚至暗中下定了決心,如果不幸被張尊堯說中,到那時寧願自盡也不受辱。
張紫萱早已氣得粉面通紅,怒視張尊堯說不出話來,胸口急促的起伏著,半晌才道:“胡說八道,你、你敢當著我夫秦林,把這話再說一遍?”
張尊堯故意大言炎炎:“說就說,有什麼了不起?秦某人為江陵黨上疏,抬棺死諫,觸怒了陛下,已捱了三百廷杖,又被革職流配,恐怕自己小命不保,他還能拿我怎麼樣?”
啊?張紫萱聽得秦林捱了三百廷杖,好似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他,他終究被我牽累,抬棺死諫,又是何苦來哉……
眼前一黑,腦中天旋地轉,清麗的身影搖搖欲墜,張紫萱扶著額頭,踉踉蹌蹌幾步,歪倒在一根紅漆木柱上。
“怎麼樣,張小姐,要不要本官來扶你啊?”張尊堯皮笑肉不笑的湊上去,心中得意已極。
“滾,你這個壞人!